一繩分曬斜陽里
“一繩分曬斜陽里,留佐盤餐小雪天?!边@是清代元和(今蘇州)詩人袁學(xué)瀾《詠雪》里的句子,繩上所曬何物?青菜也。霜降至,江南水鄉(xiāng)河網(wǎng)密布,粉墻黛瓦,臨河而居,一大早買菜的船兒停泊在門口的小河里,人們紛紛買菜來腌制過冬的咸菜。 天涼好個秋,秋天越走越遠,此時在鄉(xiāng)野正是腌菜的好時節(jié)。鄉(xiāng)村婦女把菜園里的青菜砍了,運回家,精明的女人會把菜頭朝下懸掛在兩頭有立柱的繩子上曬,而且繩子也很講究,過去都用的是稻草繩,現(xiàn)如今一般是尼龍繩,或者是鐵絲當(dāng)繩;也有些女人圖省事,把地面清掃干凈,直接放在太陽底下曬,曬去一些水分,接著掰開葉子,清洗干凈,稍微晾干水分,就可以腌菜了。也有不洗直接腌菜的,清·顧仲《養(yǎng)小錄》記載“白菜一百斤,曬干,勿見水,抖去泥,去敗葉。先用鹽二斤,疊入缸,勿動手,腌三四日,就鹵內(nèi)洗凈,加鹽,層層疊入罐內(nèi),約用鹽三斤,澆以河水,封好可長久?!比绱穗绮说姆椒m有煩瑣,從闊口的缸里,轉(zhuǎn)移到小口大腹的壇子里,兩次腌菜法,卻很有講究,只是忘記告訴我們還應(yīng)該在上面放個腌菜石,以保證所腌制的菜一直沉沒在鹽水里。 腌菜也分季節(jié),春天腌菜和秋天腌菜是不同的,春天腌的菜很嫩,加鹽用手揉搓青菜的時候,手指縫隙會有綠瑩瑩的葉汁流出來,現(xiàn)腌現(xiàn)吃都是可以,圖的是剛出土青菜的那股子鮮嫩勁。秋天腌的菜是成熟的菜,需要去掉老的菜幫子,而且還要適當(dāng)?shù)貢窀伤蛛缰啤4禾祀缪├镛透吖2俗疃?;而秋天腌大白菜最多,“秋末晚菘”,“菘”就是大白菜,“晶鹽透漬采霜菘,瓶甕分裝足御冬。寒溜滴殘成雋味,解酲留待酒闌供?!彪缰频拇蟀撞宋睹罒o比,不僅解決了冬天沒有菜吃的難處,還有解酒的功效,腌菜還真的小瞧不得。 腌菜的缸也有很多講究的,常言道:“新缸沒有舊缸腌菜香”是有道理的,舊缸被一代人一代人的傳下來,年代久遠,腌菜缸通體被歲月鹽漬著、浸染著,始終氤氳著人間煙火味,所腌的菜品踏實、純正,不會“倒缸”(發(fā)酸,變味,甚至變臭)。我的母親是十里八鄉(xiāng)的腌菜能手,她腌菜的經(jīng)驗就是反復(fù)幾次上下對調(diào),顛倒腌,所腌的菜吃起來脆、爽,口感特別好。有次來了客人,母親苦于無菜招待,炒盤咸菜端到桌子上,卻被愛要面子的父親教訓(xùn)了一頓。母親明白父親是為了面子也就沒吭聲,那歲月能有打牙祭的腌菜就很不錯的了,哪里會有魚肉“大菜”呢。也難怪,腌菜只是普通的菜,是上不了臺面的,充其量也只能算個“小菜”?!陡∩洝防?,深更半夜的蕓娘得知心上人沈三白來了,忙煲粥伺候,由于太晚,不能再鍋瓦瓢盆響,只能順便端來一碟小菜。想來這碟小菜,也是蕓娘“一繩分曬斜陽里”精心腌制的大白菜吧,只待心上人的到來。 周作人在《腌菜》一文里,也說腌菜是小菜,而且只適宜吃米飯。周先生是南方人,可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米飯佐以小菜這種吃法,沒見過北方人吃面食,同樣喜歡吃小菜的場景。我們北方人把餅分為發(fā)面餅和死面餅兩種,腌菜切碎,多放點紅尖椒炒,死面餅上攤勻剛出鍋腌菜,左手托著死面餅,右手沿著餅的一段邊端迅速上推,兩掌心一合,長條死面餅就對折臉貼臉了,死面餅夾辣椒炒腌菜,吃得你直吸溜嘴,胃口大開,欲罷不能。 一繩分曬斜陽里,想想腌菜的一幀小景,一種幸福感就醉倒在了心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