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北京的街頭，拖了一輩子的債，疲憊的我像喝了三斤烈酒，晃晃悠悠，突然覺得人生也不過就是此種地步，從頭至尾，一無所有。

街道邊沉睡的古樹，疲憊的路燈，漸漸消失的人，甚至那火車站里火車壓著軌道的聲音，似乎都與我無關(guān)。我明白，萬丈紅塵，我不過是一個路人甲而已。我不配做主角，控制不住他們的光輝，甚至連配角也不配做。我只能做一個啃著西瓜磕著西瓜子的觀眾，看著別人的故事百感交集，黯然神傷或是欣喜若狂。即便它們都不屬于我，與我無關(guān)。

在前面路口轉(zhuǎn)彎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對正在吵架的情侶，兩個人都二十多歲左右。那個女生一直在大聲的說話，而那個男生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動。他靜靜地等待女生把該說的話說完，就突然向她回一句戳心的話，這一句話比女生吼出來的七八句都厲害鋒利，女生聽了以后就又吵鬧起來。

男生對女生講道理的感覺就跟女生跟男生鬧脾氣的感覺一樣，不過一個是有道理，一個是沒道理。如果不把道理理清了，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吵著吵著兩個人就鬧起了分手。兩個人互相傾慕的時候那么靦腆，而當(dāng)兩個人互相嫌棄對方要拋棄彼此的時候，卻是這么的慷慨。

女生憋著氣，直接走了，男生站在那里，也生著氣，可是他一動不動。當(dāng)女生走遠(yuǎn)以后，我跟過去。我聽到了她的哭聲，也看到了她的眼淚。

我問她她和她的男朋友怎么了，她說她男朋友今天和別的女生出去看電影了，坐的情侶座。我的心瞬間酸了。我看到了許多年前我吃醋的模樣，這一壇醋是個陳醋，到現(xiàn)在還依舊那么酸。

我對她說，不要哭了，他不值得你悲傷。開心起來，笑一笑，積極地面對新的生活，不要再想這些難過的事情了。你要知道，你比我幸運的很，你們戀人之間出了問題還能大吵一架，把心中的不快說出來，而曾經(jīng)我在愛情中的那些悲痛一直卻留到了今天，無人傾訴。

五年前，我22歲。那一年是我和曉婷在一起的第五年。那一年，她去美國留學(xué)，我在機場送她。我們含著淚揮手作別，我記得我們彼此戀戀不舍的模樣。那一瞬間成了我們眼睛里的膠卷，洗出來的相片被掛在心房。那一年，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做了報社的編輯。我有了工資，我可以還我借的朋友的錢，也可以用我自己勞動得來的錢去獲得自己想擁有的事物。那一年，我在報社里發(fā)表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首詩歌，是給曉婷送別的。

曉婷去美國讀研究生，是為了去完成她的夢想。曉婷是個有偉大抱負(fù)的人。五歲的時候，父母問她她長大了要做什么，她說她長大了要去國外留學(xué)。中考那年，她沒有考上她理想的高中。高考那年，她沒有考上她理想的大學(xué)。通過大學(xué)的努力，她被學(xué)校保送到美國讀研究生。因為不想離開我，當(dāng)她得知自己被保送的消息的時候，她有拒絕的心理。后來父母勸她，我也跟著勸，她就打定心去了。

“文軒，我不想出去留學(xué)，我想待在中國，留在離你近的城市，陪伴在你身邊。我怕我們分開太久，感情會變淡。你想想，四年，這么長的時間，這么遙遠(yuǎn)的距離。我……”

“我等你！堅持你的夢想就好，也算了卻了你從小到大的心愿。何況我是沒有辦法出去留學(xué)了，你就當(dāng)替我去國外看看。等畢業(yè)回來跟我談?wù)剣獾男迈r事，我也一起開拓眼界。沒關(guān)系，去吧，接受更好的教育，對你的未來有好處?！?/p>

雖然我有了在報社的工作，但是我始終覺得自己沒有出人頭地。在這里，我每天工作到凌晨，審核稿件，回復(fù)來電，累的一塌糊涂，也賺不了多少錢。真后悔我沒有成為一個藝術(shù)家，一張畫就能買輛騎車了。也后悔我沒有成為一個音樂家，一場獨奏會就夠我一個月的吃穿了。我現(xiàn)在依舊騎著在大學(xué)的時候買的電驢，每天省吃儉用攢錢給曉婷寄過去。即便我的生活不好，我給曉婷發(fā)消息的時候我也是說我過的很好。

那天夜里回家，我出車禍了。當(dāng)輪胎摩擦的聲音刺激我的耳朵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放棄活的希望了。這么深的夜，這么孤獨的城市，怎么會有人來？貨車司機撞了我之后就逃逸了，不管我的死活。責(zé)任二字掩蓋不住人性的光輝。我死了，曉婷，對不起，我沒能等你回來，這是我閉上眼睛腦海里的最后一句話。

當(dāng)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是在病房里。燈光有點暗，被子也有點單薄。我沒死。還有意識。

門被推開了，進來了一個女子。不是曉婷。她在美國，回不來。

“你醒了？”

我準(zhǔn)備起身，才發(fā)覺自己身上纏著繃帶，部分部位還在隱隱作痛。她輕輕扶著我躺下，讓我不要動。再休息會。

“昨天晚上你出車禍了。我恰巧開車路過，就把你抬到車上，帶你來的醫(yī)院。我本來想直接打120，然后我等他們來我就走的?？墒俏矣X得他們來再把你帶回去要雙倍的時間，生命不容許耽誤。”

“那個地方，我以為那么晚，不會有人來了。”

“我昨天和我丈夫離婚了。他出軌了。當(dāng)我提出離婚的時候，他爽快地同意了。我本來只是懷疑，當(dāng)他那么爽快地回答我的時候，我才敲定那是真的。他有好多備胎。昨晚我心里難受，我對愛情絕望了。我想去輕生，沒想到遇見了奄奄一息的你。”

“別想不開，不就是被丈夫背叛了嗎，有什么值得放棄自己的生命的。真正的愛情是有的，你要等，要堅信?！?/p>

她落淚了。她告訴我她叫彤彤。

一個月以后我出院了。這一個月我每天都給曉婷發(fā)消息，說我過的多么好，可是三十天，好幾百條消息，她只回了我五條。我知道她學(xué)習(xí)很忙，所以出院以后我就不打擾她了。我回到報社，發(fā)現(xiàn)我的位置上換了新的人，我被解雇了。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到達了最低谷。

在報社對面的奶茶店，我遇到了彤彤。她看到了我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只好把我的情況跟她說了。她幫我付了奶茶的錢。把我拉到她的車?yán)?，帶到了她的家?/p>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子的飯給我吃。我們兩個互相傾訴著彼此的往事，哪天我們倆心情都很低落。吃著飯，她下去買了酒。我們就痛快地喝了起來。喝到晚上十一點，她醉了睡著了。我也醉的眼睛惺忪起來，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我把她扶起來放到床上。我暈暈地準(zhǔn)備出臥室然后打車回我租的房子。彤彤突然喊了我一聲。我扭過頭，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把衣服全脫了。她一把拉住我。我們兩個喝醉了酒的人分明不知道現(xiàn)實還是夢境。那晚上，我做了對不起曉婷的事情。

第二天醒了，我就跑了。我拿出我所有的積蓄，我買了去紐約的機票，還買了鉆戒，帶上我每天給曉婷寫的信。我打算離開中國，去找曉婷。我可以在美國打工，在那里租房子，每天等曉婷回來。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飛機，整個流程我很懵很暈，但是我都克服了。終于到了美國。我用一口不流利的中式英語勉強的向紐約的人打聽到了曾經(jīng)曉婷給我發(fā)過的她的住址。我沒有給曉婷發(fā)消息，提前跟她說我來了。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和曉婷聊天了。我知道，今天是節(jié)假日，她一定在家，我想給曉婷一個驚喜。曉婷肯定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來找她。

找到曉婷的住址，是個二層樓。我給曉婷發(fā)了微信，說我到了，讓她出門來。我等了十分鐘，她沒有回我。我又繼續(xù)發(fā)了一下。她還沒回我。后來我等不及了，就打電話找她。可是她依舊沒有回我。

我只好去敲門。走近發(fā)現(xiàn)門沒有關(guān)。我很欣喜，難道曉婷知道我要來，特地給我留了門。不回我消息，不接電話，就是要我自己進去。我想她應(yīng)該在客廳坐著等我了吧。這個壞曉婷，真調(diào)皮。我很激動。我深呼吸，咽了一口氣，就進去了。

進門以后發(fā)現(xiàn)一層沒有人。難道在二層。上了二層，我聽到了曉婷的聲音。我沿著聲音方向走過去，發(fā)現(xiàn)曉婷正在她的床上跟一個男人做愛。他們兩個脫的精光，正在高潮。

我的心瞬間墜落下來了。我把戒指和書信放到了她臥室門口。給她微信發(fā)了一條消息。

“曉婷，我愛你。我們永遠(yuǎn)不要見面了。我工作丟了，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我給不了你未來。祝你幸福。”

我買了回國的機票。在飛機上。曉婷回我消息了。就一個字，“好”！就這一個字，我哭了一路。

回國以后。我去找彤彤，我進門以后。她在樓上躺著不動。我喊她，她也不動。我把手指頭放到她的鼻孔，沒有呼吸。我叫了120急救。

還好，她被救了回來。我想她遇到了我的那天晚上她是看到了希望。那天我走了以后，希望的火就滅了，于是她又走向絕望。她吃了藥想輕生。

第二年，我和彤彤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她給我生了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之后，彤彤再也沒有想過自殺。至于曉婷在美國怎么樣，我不知道，總之她應(yīng)該很幸福。之前我上次去找她的時候她很幸福。

女孩不哭了。她朝我點了點頭。我想她應(yīng)該明白了自己和男朋友吵架是個錯誤的事情，她男朋友和女生坐情侶座已經(jīng)證實他變心了。吵架無法改變什么，也無法挽回。就像紐約和北京，本來就是兩個不同國家的不同城市，根本走不到一起去。她想明白了。然后問起來我的名字。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

“路人甲！”

然后我走了。

“你會遇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他不一定適合你，但是永遠(yuǎn)不會對不起你，他甘心為你付出，哪怕最后他一無所有。他才是你的一輩子，你的永遠(yuǎ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