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邊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用袖子去抹眼睛。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雞蛋，打開蛋白，圓圓的蛋黃像一枚太陽，一滴淚，終于落在他手上。

　　冬天的風(fēng)吹到哪里都是刺骨的冷。正午時分，當(dāng)我出差乘坐的列車緩緩到達(dá)這個名叫“紫霞”的小站時，盡管車廂里沉悶依舊，卻仍然沒有人打開車窗換換空氣，我的目光透過厚厚的車窗倦怠地打量著外面?？雌饋恚@是一個很荒僻的小城。

　　列車在此?？?分鐘。

　　“嘩!”車剛停穩(wěn)，我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利落地打開了車窗。也許是實在不能忍受車廂里的渾濁，他居然將頭伸出了窗外，風(fēng)卷著細(xì)塵肆無忌憚地吹了進(jìn)來，我不由得豎了豎衣領(lǐng)。

　　“小——菲!小——菲!”他忽然大喊，我被他嚇了一跳。周圍的乘客也都驚奇地看著他。很快，一個婦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車窗外站定。她40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粗糙，但是健康的黑紅色，微微有些發(fā)福，不過可以清晰地推測出她年輕時的娟秀。

　　兩人一時間卻沒說話。

　　男人似乎有一點兒不敢看她，他下意識地把臉轉(zhuǎn)向車廂，頓了一頓，方才又轉(zhuǎn)過去：“今天沒課嗎?”

　　“有四節(jié)課。我請了假，放到星期天給孩子們補(bǔ)?！迸苏f。

　　“工資能開得出嗎?”

　　“經(jīng)常拖欠著，不過400多塊也夠花了。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平日花不著多少錢?！眿D人又說，“你呢?你能開多少?”

　　“沒多少，和你差不多?！蹦腥苏f。從他的衣著透露出的信息，他的工資顯然不是婦人所能比的，但他卻是那么含糊著，似乎他比她富有對他而言是一種難堪的羞愧。

　　“你看，多快，20年了?！眿D人又說。

　　“是啊，都20年了?！?/p>

　　又是沉默。

　　“我們一起教過的那個學(xué)生王有強(qiáng)清華都畢業(yè)了，現(xiàn)在是北京一家大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了?！迸苏f，“他年年給我寄賀卡?！?/p>

　　男人點點頭。

　　“你返城時偷偷給你蓋過章的那個老會計去年死了，得的是肝癌，你說多巧，他的老婆也是得這種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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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著。他一個個地剝著手中的橘子，但是一瓣也不吃。

　　“你是騎車來的嗎?”男人終于問。

　　“是的，還買了一張站臺票呢，”女人笑道，“想給你煮一些雞蛋吃，可是火不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緊趕慢趕，還是差點兒遲到了?！?/p>

　　一袋熱氣騰騰的煮雞蛋遞了上來。袋子下還滴著水，然而男人毫不猶豫地把它放在了制作精良的褲子上。

　　發(fā)車的鈴聲響了。

　　“回去的路上，你慢點兒?！蹦腥苏f。

　　“你也慢點兒?！迸苏f。

　　“我沒事，火車最安全了?！蹦腥诵Φ溃@是他第一次笑。他從窗口遞出一大袋剝好的橘子，女人踮起腳尖接過去，眼圈紅了。

　　火車啟動了。慢慢地，慢慢地。

　　女人一邊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用袖子去抹眼睛。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雞蛋，打開蛋白，圓圓的蛋黃像一枚太陽，一滴淚，終于落在他的手上。

　　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場20年的愛情在5分鐘之內(nèi)的完整匯集。從始到末，沒有一句精彩的臺詞，沒有一聲熱情的問候，沒有一點兒像樣的表達(dá)，沒有——我們習(xí)慣想象和看到的那一切。但是，我震撼，喜歡，并且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