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看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我總會感慨,王小波的語言真好。但王小波肯定不是寫情書最好的。葉芝、巴勃羅·聶魯達、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些大文人都是寫情書的高手。 魯迅的情書也寫得好,他曾四個月內寫給許廣平80封情書,而內容的甜密讓看過的人無不咂舌。比如這一封——“小刺猬,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我總疑心那里會慢一點。”“我先前偶一想到愛,就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一人。”你會想到這些文字是出自“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魯迅之手嗎? 再比如魯迅在廈門大學教書時寫給許廣平的信中這樣說:“聽講的學生倒多起來了,大概有許多是別科的。女生共五人。我決定目不斜視,而且將來永遠如此,直到離開廈門,和HM相見(HM是許廣平縮寫)?!笨雌饋砭拖駛€戀愛中調皮的小男生。 郁達夫當年寫給王映霞的情書很有個性:“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譽、地位,甚而至于生命,也可以丟棄,我的愛你,總算是切而且摯了。我?guī)状螌δ阏f,我從沒有這樣的愛過人,我的愛是無條件的,是可以犧牲一切的,是如猛火電光,非燒盡社會,燒盡自身不可的。” 讀罷仿佛看到有一團火在眼前燃燒。 沈從文回老家探望病母,走水路一個星期的時間,主要都在給張兆和寫情書。上午寫,下午寫,晚上也寫,多的時候,一天寫五六封。一個星期下來,沈從文竟寫了三十四封情書。他說:“我離開北京時,還計劃到,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只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p> 人們懷念書信時代,懷念字斟句酌寫出來的情書,懷念郵差,不僅是簡單的懷舊,也蘊含了滿滿的情懷。書信時代的情書,有文采的戀人間或許還要弄個藏頭詩,里面小心翼翼地嵌入“我愛你”之類的字句,即使夜深人靜,即使戀人不在身邊,寫的時候也會臉紅心跳。就比如讀大翻譯家朱生豪先生寫給妻子宋清如的情書,那簡直就是對我們情感智力的一次淘洗。 是手機短信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人類的表達方式,尤其是感情的表達方式。短信的即時抵達功效,令利用短信編就的情書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原先字斟句酌的詞句變得稀少,正因為短信令情書具有“糾錯”功能,寫錯一句,少寫一句,都能隨之進行補救。這也決定了利用短信書寫的情書少有“精品”。我知道有很多人換手機都會將先前的手機保存,他(她)要保存的其實不是那部“過時”的手機,而是里面的短信記錄。當年,我還見過有人把短信記錄一筆一畫抄寫在本子上,那種用心倒是令人怦然心動。 如今微信等各種新網絡交流平臺的涌現(xiàn),讓情書也變得越來越“簡單粗暴”。微信與短信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有了更多圖像和短視頻的加持。戀人間上來就是“么么噠”,就是各種“擁抱”“親吻”“紅唇”“愛你”等令人臉紅心跳動圖的狂轟濫炸。有用心點的,在網上買個戀愛課,學會制作“抖音情書”就能集束向對方發(fā)送“么么噠”跟“我愛你”,相較之下,文字(情書)倒成了附庸。人人都想用“多快好省”的套路來搞定愛情這一課 ,貌似花里胡哨,其實全是浮躁。 有人說,如今戀人間最貴重的信物不是金銀鉆戒,而是交給對方自己的手機。戀人相互信任的“最高境界”也是能隨時放心大膽地互換手機,因為手機里隱藏了太多“秘密”。同時手機也成為男女間感情的“試金石”。我曾天真地問一位“00后”,如今許多人的微信好友動不動就上千乃至數千人,怎么查??!“00后”給我科普:如今只要在微信頂端搜索欄輸入“么么噠”“親愛的”一類詞組,立馬就能顯示你都曾給誰發(fā)過這種挑逗撩撥的曖昧言語,令我一邊痛感自己孤陋寡聞,一邊感慨科技的不斷進步。 如今,每到“情人節(jié)”“七夕”“520”一類日子,很多網上公司就異常忙碌,他們會將情侶間微信情話記錄打印出來,然后裝訂成精美“情書”,可攜帶,也便于收藏保存。收費高點的,里面還會插入戀人照片,而這些照片雖說拍的時候都用了美顏,但多半還需重新“制作”——按客戶要求PS成與其偶像“撞臉”的效果,但如此這般情書,到底是情書呢,還是高科技呢? 北歐國家挪威最近立法: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的照片,凡經過濾鏡以及PS軟件加工處理過的,必須用水印標注出來,好讓人知道這是“做出來”的照片。這一立法也適用于挪威戀愛中的男女。我贊成這樣的立法,雖然有人認為它“用力過猛”,但對愛情來說,顏值最不可控,可控的永遠是心靈與真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