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情書

　　——致海德維希·魏勒

　　你，親愛的，我感到疲勞，也許得了點兒病。

　　現(xiàn)在我開始工作了，并試圖通過在辦公室里給你寫信，使這個辦公室變得親切一些。而圍繞我的一切都臣服于你，桌子幾乎是熱戀地壓向紙，筆臥在大拇指和食指間的凹處，像個甘愿效勞的孩子，而鐘敲打著猶如一只小鳥。然而我卻相信，我是從一場戰(zhàn)爭中，或者不如說由于戰(zhàn)爭中一些難以想象的事件才給你寫信，那些事件之間的組合太離奇而它們的速度快慢不一，極難捉摸，卷入了最煩人的一[作，我這樣承受著，晚上11點。

　　現(xiàn)在漫長的一天過去了，它有這么一個開端和這么一個結(jié)束，盡管它于此是不相稱的。但實際上，自人們打斷了我以后，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盡管此刻在我的左邊，在敞開著的窗外，星星閃爍，我仍可將那個句子讀完。

　　我承受著頭疼，就這樣從一個堅決的決定到另一個同樣堅決的，然而截然相反的決定，而所有這些決定都富有生氣，都會迸發(fā)出希望和一種令人滿意的生活的火花。這種后果的迷亂比那些決定的迷亂還要厲害。我像槍彈似的從一個飛進(jìn)另一個，集聚起來的激動，（它在我的斗爭中分出士兵、觀眾、槍彈和將軍）弄得我一個人渾身顫抖。

　　但你卻要我根本別牽掛你，要我讓感情作一番長途散步而變得疲乏與滿足，而你自己卻不斷地自尋煩惱，為了冬天可能會冷的緣故，在夏天就給自己穿上裘皮大衣。

　　此外，我不進(jìn)行社交活動，沒有分心的事情；整晚整晚，我呆在小陽臺上、俯瞰著河流，我連工人報紙也不看，我不是一個好人啊。幾年前我寫下過這么一首詩：在黃昏的夕陽下／我們彎著背坐著在綠陰覆蓋的那些凳子上／我們的胳膊下垂著／我們的眼睛閃亮而悲傷／衣著招搖的人們在徜徉／閑步在石子路上搖搖晃晃／頭上頂著廣闊的天空／它從遠(yuǎn)處的山巒向著更遠(yuǎn)的山巒擴(kuò)展可見我甚至沒有你所要求的對人的興趣。你該看見了，我是一個可笑的人；如果你有點兒喜歡我，那無非是憐憫，屬于我的份下的是畏懼。信中的相會是多么無濟(jì)于事，就像波濤拍岸，就像被大海隔開的兩個人。筆從所有字母的斜坡上滑下來，就這樣結(jié)束了，天氣……1907年8月29日布拉格波德萊爾的情書——致情人讓我長久地、長久地聞著你的頭發(fā)吧！讓我把整個臉龐都埋在里邊吧——就像一個口渴的人把頭伸進(jìn)一股泉中。讓我用手撫弄你的頭發(fā)吧，仿佛揮舞一方散發(fā)著香氣的手帕，讓回憶在空中飄蕩。啊，但愿你能知道在你的頭發(fā)中我所看到的一切、感到的一切和聽到的一切！我的心靈在香氣上漫游，就像別人的心陶醉在音樂之中。你的頭發(fā)里藏著整整一個夢。到處是白帆，到處是桅桿。這里更有浩瀚的海洋，大洋上的季風(fēng)吹動著我，奔向令人心醉神迷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更加湛藍(lán)、更加高遠(yuǎn)；那里的空氣浸透了果實、樹葉和人體皮膚的芳香。

　　在你密發(fā)的海洋里，我瞥見一個小港，充滿著哀傷和歌聲，擁擠著各民族的強(qiáng)壯漢子，在永遠(yuǎn)為炎熱籠罩著的廣闊的天空下，各式各樣的船只停泊在那兒，顯出那精致而復(fù)雜的構(gòu)造。

　　啊，撫摸著你濃密的長發(fā)，我又感到長久的憂郁和寂寞——美麗的船兒在水浪上輕輕地悠蕩著。船房里，我久久地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是幾盆花，一邊是幾只涼水壺。

　　在你這火爐般熾熱的頭發(fā)中，我又呼吸到摻胡糖和**的煙草氣味了；在你頭發(fā)的靜夜里，我看見熱帶藍(lán)色的天空在閃耀；在你毛茸茸的頭發(fā)的海灘上，我又沉醉在柏油、蘭香和可可油的混合氣味之中了。

　　讓我長久地銜住你烏黑粗大的辮子吧！當(dāng)我輕嚼著倔強(qiáng)的、富有彈性的頭發(fā)時，我仿佛在吞食著回憶。在仿佛的夢中，四處，長發(fā)迎空。

　　赫爾岑的情書

　　——致娜達(dá)·查哈利

　　娜達(dá)，我的天使，我在這個情海中沉溺下去了；這個海的波瀾是通明透亮的，它本身是深而且闊的。娜達(dá)，上帝已經(jīng)把你送給我了。他知道，在人類中我的心靈是會受痛苦的：我將陷入苦惱的狀況中，他憐憫我，所以將你送給我。他對于我所遭到的不幸很為同情，所以特予我的一生在婚姻問題上有福。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胸懷孱弱，為著更愛你起見，它會裂開來。你會怎樣寫信給我，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但當(dāng)我讀完你近來的書信時，我陷入了怎樣的一種狀況中呵！我在我的幸福之前戰(zhàn)栗起來了，我不能自制了。在我的心象之前，我懂得你的感情，可惜你不是惟一懂得我的人。世間并不是沒有相同的。衛(wèi)特柏格(Wittberg)不獨看見我的外形神色，他還看見我的心靈，他認(rèn)識我的心靈，因此我的心像是活現(xiàn)出來了。娜達(dá)，你在你的書信中為什么要這樣稱贊我呢??？我讀了你的信有些心痛。我坦率地告訴你，我只有在你的神圣的心靈中才是個這樣的映像。我的心靈在許多點上是污染了的。我的性格是敗壞了，并且殘毀了。娜達(dá)，你要依我的本色來愛我，你要連帶我的缺點來愛我，你要將這種愛情說給我聽。除掉你的愛情外，世間能有更好的東西來溫暖我的心么，我能夠找到其他任何一種可贊美的東西么？可是你給我的愛情只要和我的心靈中的份量相等，不要太多，這樣你以后不致因看見我的心靈中空虛無物而感受痛苦。

　　一個藝術(shù)家的作品如果和他的理想不符，他看到只會苦惱。然而一個藝術(shù)家的作品是什么呢？一種思想，一種幻象已經(jīng)重新鉆進(jìn)他的腦袋中了。但像你這樣地愛我，只是獨一無二的。倘若你眼見你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那是可怕的，那不是喪失一種思想，而是喪失全部心靈，喪失整個生命。娜達(dá)，看清你的亞歷山大，凡他不配有的東西，不要給他，你的理想一部分是由于我，一部分是由于你的高貴心靈中的天真相合而成的，拋開這種理想罷，它對于你有什么好處呢？你要把我當(dāng)做凡人看待，你要愛我，我將我自己交給你，再多我也辦不到。我固然想做一個天使，這樣能配得上你的惠愛，然而在實際上我只是一個人，要講到完善是相差甚遠(yuǎn)的。我的如火如荼的熱情在我的胸中燃燒著，它引導(dǎo)我到美麗的境界，到偉大的境界，但它也時常使我犯錯誤！我旋即反悔，但我沒有力量即刻抵抗它?，F(xiàn)在我對你的愛情就是我的生活轉(zhuǎn)入道德軌道的開端，從前俾亞特利斯(Beatric,e)以天使的資格從天國來到丹特(Dante)處，把他從不斷的憂愁的苦境引到歡樂的地方。

　　??！娜達(dá)，你也是一個天使！不，我的一切理想都在你面前死去了，消滅了。我的上帝呀，我怎樣配獲得這種幸福！我在此處已經(jīng)獲得最高的幸福，我應(yīng)當(dāng)用什么東西去報酬世界上的不幸呢？

　　祝你好！

　　你的亞歷山大

　　1836年2月12日維亞卡

　　白朗寧的情書

　　——致巴萊特

　　親愛的巴萊特小姐，你那些詩篇真叫我喜愛極了。我現(xiàn)在寫給你的這封信，決不是一封隨手寫來的恭維信——不管它是怎樣一封信，這信決不是為了順口敷衍、一味夸你有多大多大的天才，而的確是一種心悅誠服的流露。正好是一個星期前，我第一次拜讀你的詩篇，從此我腦子里就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著，不知該怎樣向你表達(dá)我當(dāng)時的感受才好——如今記起這一番情景，真要失笑。原來我當(dāng)初一陣狂喜，自以為這一回我可以打破向來那種單純欣賞一下算了的習(xí)慣了——為什么不呢？我確然得到了欣賞的樂趣，而我的欽佩又是十足有道理的——說不定我還會像一個忠實的同行所該做的那樣，試著挑剔你一些缺點，貢獻(xiàn)你些許小小幫助，讓我今后也可以引以為榮！結(jié)果卻是勞而無功。你那生氣蓬勃的偉大的詩篇，已滲入我的身心，化作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它的每一朵奇葩都在我的心里生下根、發(fā)了芽。假使竟讓這些花兒曬干、壓癟，十二萬分珍惜地把花瓣夾進(jìn)書頁，再在書頁的天地頭上頭頭是道地加一番說明，然后合起書來，置之高閣，而這本詩集居然還給稱做花苑！那將會面目全非了啊。可是話得說回來，我還用不到完全斷絕這個念頭，也許有一天我能做到這一步。因為就說眼前，跟無論哪個值得談的人談起你，我都能說得出一個我所以欽佩的道理來：那清新美妙的音樂性啊，那豐富的語言啊，那細(xì)膩精致的情操啊，那真實、新穎而大膽的思想啊，都是可以列舉的種種優(yōu)點?？墒侨缃裨谙蚰恪苯酉蚰惚救苏f話的當(dāng)兒——而這還是第一次，我的感情全都涌上了心頭。我已經(jīng)說過，我愛極了你的詩篇——而我也同時愛著你。你知道有這回事嗎？——有一回我差些兒就能見到你，當(dāng)真能見到你。有一天早晨，坎寧先生問起我：你想要跟巴萊特小姐見見面嗎？問過之后，他就給我去通報；接著，他回來了——說你身子不太舒服。這已經(jīng)事隔多年了；我覺得這是我生平一次不湊巧的事，正好比探奇尋勝，我已經(jīng)快達(dá)到那個圣地，只消一舉手之勞，揭起幕簾，就可以身歷其境了；不料（我如今有這樣的感覺）中間卻還隔著一個細(xì)微的障礙——盡管細(xì)微，卻足以叫人無從跨越。于是原來那扇半開的門完全關(guān)上了，于是我折回家去——這一去就咫尺天涯，從此再也無緣瞻仰了！好吧，這些詩篇是會永遠(yuǎn)存在的，還有是，藏在我心頭的那種衷心感謝的快樂和自豪感。

　　1845年1月10日

　　佩斯塔勞希的情書

　　——致安娜·舒爾賽絲

　　我的人兒：

　　今天天很熱，可我的心卻更熱。我看見了許多天真爛漫的大孩子，我從他們之中揀起一個，抱在懷中。唉，要是當(dāng)時你在旁邊，我一定會把他放到你的懷里。他是鄉(xiāng)村中最美麗的孩子，我們本來可以雙雙和他接吻，于是我們自己也滿懷著希望和喜悅了?？涩F(xiàn)在竟只有我一個人在吻他，但我每次總是吻他兩下，其中一下是代表你的。納尼頓城中的小孩便沒有這么美麗、安靜、健康；然而，我們將來的小孩子應(yīng)當(dāng)和這小孩子一樣美麗、安靜、健康。

　　舒爾賽絲，我現(xiàn)在很安逸，很愉快，雖然你把我送走了，沒有和我接吻，我也是快樂的。我的心兒在胸中笑著，無論到了哪里，它總是在思念著你的。我的人兒，我今天坐在一顆碩果累累的矮樹下，樹枝低垂，宛若一張靠背椅。清風(fēng)徐徐地吹來，樹葉翩翩起舞，濃陰密布在我的四周，不讓太陽光向我侵襲。我旁邊還有一個樹枝形同一張抱龍椅，恰恰也在陰涼處。當(dāng)微風(fēng)吹拂，備覺涼爽的時候，我便想到，你應(yīng)該坐在那兒，面對著我。我特意為你留下這優(yōu)美的座位，我在我的樹枝上讀你的信，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那空枝，怎么才能讓你坐在那

　　你在干什么呢？無論怎樣，你一定在想念我，并盤算著，有無數(shù)的時間我都是孤獨地生活，不能與你接一次吻！舒爾賽絲，想一想你那些惡作劇，你肯定不知羞！

　　這一回我可忍受夠了！有人敲門，教堂里的祈禱完畢了。舒爾賽絲，我該怎么度過這個時刻，你又怎么去度過這個時刻呢？

　　現(xiàn)在正是晚上，我又有一會兒工夫和你說話了。我開始數(shù)算著，到天明，早晨，還有多久呢？我不想詳細(xì)告訴你，我是怎樣為了盼望著明天而不能入睡，并且每每起床探望，看是否已到天明；我不想告訴你我曾遷怒于夜半疲勞的更夫——一怪他沒有催促晨光早些來臨；這些我都不告訴你；然而，如果你悔約——告訴了我你是怎樣熬過這些時刻的，我將向你盡情地訴說這一切。

　　舒爾賽絲，祝你安眠，并進(jìn)入夢鄉(xiāng)！

　　你所愛的佩斯塔勞希

　　1769年9月24日于洪格

　　《情書》

　　藤井樹：

　　你好嗎？我很好。

　　渡邊博子

　　藤井樹：

　　你好。

　　你的回憶屬于你，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由你來保留。我想，他以前肯定很喜歡你。

　　我很慶幸，那個人是你。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回信。我會再寫信給你的。

　　再見。

　　渡邊博子

　　電影簡介：

　　日本神戶，渡邊博子在未婚夫藤井樹的三周年祭日上又一次陷入到悲痛和思念之中。博子在藤井樹的中學(xué)同學(xué)錄里找到了他在小樽市讀書時的地址。由于抑制不住對愛人的懷念，博子按著這個地址給遠(yuǎn)在天國的藤井樹寄去了一封充滿問候和思念的書信。

　　不可思議的是，不久博子竟然收到了署名為藤井樹的回信。經(jīng)過進(jìn)一步了解，這個藤井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而且她還曾經(jīng)是男性藤井樹的同班同學(xué)，原來是博子從同學(xué)錄中誤抄了她的地址。為了多了解一些男友在中學(xué)時代的情況，博子繼續(xù)與女性藤井樹保持書信來往。而藤井樹在不斷的回憶中，競逐漸發(fā)現(xiàn)中學(xué)時代那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少男曾經(jīng)對自己產(chǎn)生過一段真摯的感情……青春物語——《情書》有一個朋友很喜歡《情書》，一直念念不忘。問他最喜歡哪一處，他說是電影最后，藤井樹看到書卡背后畫像而感動落淚的時候。仿佛百轉(zhuǎn)千回，豁然開朗。愛的無心隱藏和善意袒露，到最后都是人性深處共通的折射面。

　　電影《情書》是巖井俊二在中國一舉成名的代表作，即使后來他有更具深度的《燕尾蝶》及《

　　我忘記是幾時看的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翻出來。有些鏡頭是一直記得的。

　　比如一開場的蒼茫大雪。感冒中的短發(fā)女孩收到陌生人的問候信。女孩藤井樹在自行車停車處等待男孩藤井樹。他從山坡上跑下來，用一個袋子罩住她的頭。惡作劇是典型的內(nèi)向少年表達(dá)感情的方式。兩個少年的美麗容顏，有像月光一樣的明亮光澤。

　　鏡頭感是很干凈的。有對細(xì)節(jié)和光線的講究。作家導(dǎo)演的特質(zhì)非常明顯。

　　不知道小說里的少年藤井樹，會不會是巖井俊二寫給自己的一個映照。散漫懶惰，不善于和人打交道。特立獨行卻又心意執(zhí)著。他那樣的人，經(jīng)常眺望遠(yuǎn)方。那雙眼睛總是清澈的，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漂亮的……他喜歡登山和繪畫。如果不是在畫畫，就是在登山。

　　寥寥數(shù)言。深情的男子，總是更像一棵沉默的樹。一個真實的創(chuàng)

　　我想，那種櫻花般淡淡清香，繁盛留戀，又可以寂靜而坦然地走向離別的感情，應(yīng)該是他所喜歡的吧。所以他寫，所以他拍。

　　一段少年往事中的暗戀，隨著博子與藤井樹之間的通信，被逐漸地抽絲剝繭，真相大白。而對幾個當(dāng)事人來說，就如同在挖掘?qū)毑匾粯樱蝗恢g，發(fā)現(xiàn)時間深處，居然有一段如此宛轉(zhuǎn)曲折的心意存在。

　　無論如何，它都像是緩慢滲出，靜水流深的清涼泉水一樣，是能讓人的心變得柔軟及澄澈的回溯。

　　曾經(jīng)和朋友聊起過

　　古典感的愛，可以在靜默中沒有任何聲響和要求地存在。暗中點燃的小小火焰，只用來溫暖自己的靈魂，照亮對方的眼睛。而潔凈的愛，它也許會有盲目，猶豫，創(chuàng)傷，但一定不會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也無私心，仿佛只是為了信仰而存在。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把愛當(dāng)作一個信仰來追問和找尋。也許它更容易被粗糙地淪落為種種工具，標(biāo)準(zhǔn)，衡量，評判和誤解。它需要的耐心和容量太大。以至很多人沒有信心。

　　博子在雪地上醒過來，仰臉看著雪花飄落的海報，本身似已成為一種情感源泉的象征。生與死的對照，記憶與消逝的回響，以及對愛與時間的真摯追問。一切都多么珍貴。

　　所以真實的感情最終是和一切盛大無關(guān)的事。和幽深艱澀的宗教哲學(xué)無關(guān)。和堅不可摧的道德倫理無關(guān)。和瞬息萬變的世間萬物無關(guān)。也許僅僅就是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一次淚流滿面的問候：你好嗎？我很好。

　　寂寞地眷戀和想念著一個人，就像留戀我們無可言喻的生之歡喜和蒼涼。

　　如果說有盛大，那也僅僅只是屬于時間的細(xì)微記憶和線索。

　　《海角七號》

　　——七封情書

　　第一封信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友子，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沒人了海面。我真的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臺灣島了。你還站在那里等我嗎？

　　友子，請原諒我這個懦弱的男人，從來不敢承認(rèn)我們兩人的相愛。我甚至已經(jīng)忘記，我是如何迷上那個不照規(guī)定理發(fā)，而惹得我大發(fā)雷霆的女孩了。友子，你固執(zhí)不講理、愛玩愛流行，我卻如此受不住的迷戀你。只是好不容易你畢業(yè)了，我們卻戰(zhàn)敗了。我是戰(zhàn)敗國的子民，貴族的驕傲瞬間墮落為犯人的枷。我只是個窮教師，為何要背負(fù)一個民族的罪？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我只是個窮教師。我愛你，卻必須放棄你。

　　第二封信

　　第三天，該怎么克制自己不去想你？你是南方艷陽下成長的學(xué)生，我是從飄雪的北方渡洋過海的老師。我們是這么的不同，為何卻會如此的相愛？我懷念艷陽、我懷念熱風(fēng)。我猶記得你被紅蟻惹毛的樣子。我知道我不該嘲笑你。但你踩著紅蟻的樣子真美，像踩著一種奇幻的舞步，憤怒、強(qiáng)烈又帶著輕佻的嬉笑。友子，我就是那時愛上你的。

　　第三封信

　　多希望這時有暴風(fēng)，把我淹沒在這臺灣與日本間的海域。這樣我就不必為了我的懦弱負(fù)責(zé)。友子，才幾天的航行，海風(fēng)所帶來的哭聲已讓我蒼老許多。我不愿離開甲板，也不愿睡覺。我心里已經(jīng)做好盤算，一旦讓我著陸，我將一輩子不愿再看見大海。海風(fēng)啊，為何總是帶來哭聲呢？愛人哭、嫁人哭、生孩子哭。想著你未來可能的幸福我總是會哭。只是我的淚水，總是在涌出前就被海風(fēng)吹千。涌不出淚水的哭泣，讓我更蒼老了?？蓯旱娘L(fēng)，可惡的月光，可惡的海。

　　十二月的?？偸菐е鴳嵟?。我承受著恥辱和悔恨的臭味，陪同不安靜地晃蕩。

　　不明白我到底是歸鄉(xiāng)，還是離鄉(xiāng)！

　　第四封信

　　傍晚，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日本海。白天我頭痛欲裂。可恨的濃霧，阻擋了我整個白天的視線，而現(xiàn)在的星光真美。記得你才是中學(xué)一年級小女生時，就膽敢以天狗食月的農(nóng)村傳說來挑戰(zhàn)我月蝕的天文理論。再說一件不怕你挑戰(zhàn)的理論，你知道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星光，是自幾億光年遠(yuǎn)的星球上所發(fā)射過來的嗎？哇，幾億光年發(fā)射出來的光，我們現(xiàn)在才看到。幾億光年前的臺灣島和日本島又是什么樣子呢？山還是山，海還是海，卻不見了人。我想再多看幾眼星空，在這什么都善變的人世間里，我想看一下永恒。遇見了前往臺灣過冬的烏魚群，我把對你的相思寄放在其中的一只，希望你的漁人父親可以捕獲。友子，盡管他的氣味辛酸，你也一定要嘗一口。你會明白，我不是拋棄你，我是舍不得你。我在眾人熟睡的甲板上反覆低喃，我不是拋棄你，我是舍不得你。

　　第五封信

　　天亮了，但又有何關(guān)系。反正日光總是帶來濃霧。黎明前的一段恍惚，我見到了日后的你韶華已逝，日后的我發(fā)禿眼垂。晨霧如飄雪，覆蓋了我額上的皺紋。驕陽如烈焰，焚枯了你秀發(fā)的烏黑。你我心中最后一點余熱完全凋零。友子，請原諒我這身無用的軀體。

　　第六封信

　　海上氣溫十六度、風(fēng)速十二節(jié)、水深九十七米。已經(jīng)看見了幾只海鳥，預(yù)計明天入夜前我們即將登陸。友子，我把我在臺灣的相簿留給你了。就寄放在你母親那兒。

　　但我偷了其中一張。是你在海邊玩水的那張。照片里的海沒風(fēng)也沒雨，照片里的你，笑得就像在天堂。不管你的未來將屬于誰，誰都配不上你。原本以為我能將美好回憶妥善打包，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我能攜走的只有虛無。我真的很想你。啊，彩虹！但愿這彩虹的兩端，足以跨過海洋，連結(jié)我和你。

　　第七封信

　　友子，我已經(jīng)平安著陸。七天的航行，我終于踩上我戰(zhàn)后殘破的土地，可是我卻開始思念海洋。這海洋為何總是站在希望和滅絕的兩個極端？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待會我就會把信寄出去。這容不下愛情的海洋，至少還容得下相思吧？友子，我的相思你一定要收到，這樣你才會原諒我一點點。我想我會把你放在我心里一輩子，就算娶妻、生子，在人生重要的轉(zhuǎn)折點上一定會浮現(xiàn)你的身影。你提著笨重的行李逃家，在遣返的人潮中，你孤單地站著。你戴著那頂存了好久的錢才買來的白色針織帽，是為了讓我能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你吧！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你安靜不動地站著。你像七月的烈日，讓我不敢再多看你一眼。你站得如此安靜，我刻意冰涼的心，卻又頓時燃起。我傷心，又不敢讓遺憾流露。我心里嘀咕，嘴巴卻一聲不吭。我知道，思念這庸俗的字眼，將如陽光下的黑影，我逃他追，我追他逃，一輩子。

　　友子，我將我的愧疚寫在這最后一封信里。因為，我無法當(dāng)面向你懺悔，如果不這么做，那么，我絲毫都不能原諒自己。

　　我會假裝你忘了我，假裝你將你我的過往，像候鳥一般從記憶中遷徙。假裝你已走過寒冬迎接春天。我會假裝，一直到自以為一切都是真的！。然后，祝你一生永遠(yuǎn)幸福！

　　《廊橋遺夢》

　　親愛的弗朗西絲卡：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知道你何時會收到它，總是在我去世以后吧。我現(xiàn)已65歲，自從到你的小徑問路，與你相遇之后，已有整整13年了……這些年，我時常想：去他的，我要到溫特賽塞特去，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要把弗朗西絲卡帶走。但我記得你的話，并且尊重你的感覺。

　　或許你是對的，我不知道。我確知的是：在那個炎熱的星期五早晨，開車離開你的小徑，是我生命中最困難的事，事實上我懷疑是否有什么人經(jīng)歷過比那更困難的時刻……有一次，我觀察了一只配偶被獵人射殺的加拿大鵝，你知道，它們終生結(jié)伴。

　　有幾天，雄鵝在池塘里來回游動，以后幾日也是那樣。當(dāng)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時，它正獨自游過池塘，仍在尋找。這個比喻稍嫌露骨，但實在是我的由衷感覺。

　　在多霧的早晨，或是午后太陽在水面上跳動時，我常試圖想像你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到你的菜園去、坐在門口的秋千上、在廚房的水槽邊……我記得一切——你的氣息，你夏天一般的味道，記得接觸你皮膚時的感覺，記得愛你時你低語的聲音。

　　我不喜歡為自己感到遺憾，那不是我的作風(fēng)。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并沒有那樣的感覺，相反的，至少因為能遇見你而心存感激。我們本來也可能像一閃而過的兩粒宇宙塵埃一樣失之交臂。

　　上帝，或宇宙，或是不管叫它什么，總之那平衡與秩序的大系統(tǒng)是不承認(rèn)地球上的時間的。對宇宙而言，4天和40億光年沒有什么區(qū)別。我努力記住這一點。但我畢竟是個凡人，所能想出的一切哲學(xué)推理并沒有使我放棄想念你，每天，每時，每刻，在我頭腦深處是時間殘忍的悲號，那永不能與你相聚的時間。我愛你，深深地、全身心地愛你，直到永遠(yuǎn)！

　　最后的牛仔：羅伯特

　　又：我去年夏天給哈里裝了一個新引擎，它現(xiàn)在挺好。

　　《阿黛爾·雨果的故事》

　　艾伯特，親愛的：你離開后，思念一直綁著我，每時每刻我都在想你，你一定也像我一樣痛苦吧？

　　可我卻沒收到你的一封信。但現(xiàn)在我在這里，親愛的，和你在大西洋彼岸的同一塊陸地上。一切都會重新開始的，我知道我很快又會躺在你懷里。我一路追隨而來，現(xiàn)在正跟你在一個城市，我在等你。我愛你。

　　你的阿黛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