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裳：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生

專注古詩文20年

春天一來，各種花啊朵啊都開了，壓抑了一個冬天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陰霾散盡，豁然開朗。天地間到處都春意盎然。

灼灼紅杏惹人憐愛。宋代詞人宋祁，看到紅杏怒放于枝頭，為旺盛的生命力感動，一句“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既寫出了杏花的繁盛，也為自己贏得“紅杏尚書”的雅號。

葉紹翁訪友不值，本來悵然若失，當(dāng)他看到綻放的紅杏伸出籬墻，失落的心情頓時消失，一句“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是對抑制不住的春色的熱情贊揚。

王安石一生宵衣旰食，意志堅定，為變法事業(yè)嘔心瀝血。一枝在冷僻之處綻放的杏花，也能使他聯(lián)想到人格的堅韌不移，一句“縱被春風(fēng)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賦予妖嬈的杏花以錚錚鐵骨。

淳熙十三年春天，六十二歲的陸游住在京城的旅店里，等待皇帝的召見，百無聊賴之中，他聽到春雨淅淅瀝瀝，一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那杏花的叫賣聲就叫醒了幽深的江南小巷。

江湖夜雨，十年漂泊，暮春時節(jié)，羈旅他鄉(xiāng)的戴叔倫春情泛濫，卻無法排解，只得悵然吟出“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的濃郁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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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景物，落于不同人的眼中，便被賦予不同的情感。我讀過最傷感的一首杏花詞，它寫作于宋徽宗被俘北上的途中。我們一起來欣賞。

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趙佶 〔宋代〕

裁剪冰綃，輕疊數(shù)重，淡著胭脂勻注。

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fēng)雨。

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

天遙地遠(yuǎn)，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

無據(jù)，和夢也，新來不做。

這首詞的意思是：

杏花好像剪裁好的白色絲綢，輕輕疊成好幾層，然后又涂抹上淡淡的胭脂。又像穿著時髦的漂亮衣服的女人，她艷麗的色彩中浸潤著四溢的清香。這樣的美麗，簡直羞殺了天上蕊珠宮里的仙女。

但是紅顏都是容易凋零的，更何況，又經(jīng)歷了多少無情的風(fēng)雨吹打。面對愁苦的情景，叩問凄涼的院落，還要經(jīng)受幾番春暮。

誰能幫我寄去重重的離愁，這雙飛的燕子哪里懂得人間的苦痛。天遙地遠(yuǎn)，萬水千山阻隔，哪里知道故園今在何處？

故園，自從離開后，只有在夢中再次去過?，F(xiàn)在，我痛苦得徹夜難眠，就連夢也做不成。

宋徽宗的這首杏花詞，寫得凄婉動人。

紅杏灼灼，詩人感受到了它的美麗，但是，一國之君，成為階下之囚，哪還能有心情欣賞杏花？

這美麗的杏花只能讓詩人想到，幾番風(fēng)雨摧殘后，它就會凋謝了。

紅顏易老，幸福轉(zhuǎn)瞬即逝，繁華也成過眼云煙。

宋徽宗趙佶，本是一國之君。作為大宋的皇帝，他對于政治一竅不通，在書法、繪畫上卻有很高的造詣。他的蹴鞠，引領(lǐng)時尚潮流，他的書法瘦金體獨步古今，他畫的《芙蓉錦雞圖》更是舉世無雙。

上朝時，他昏昏欲睡，在畫院講授習(xí)畫之法時，卻神采飛揚。

若是當(dāng)一輩子閑散王爺，也許，他會幸福終老?？墒?，偏偏造化弄人。

作為宋神宗的第十一子，他也沒有想到命運會把他推上帝王的寶座。

宋神宗去世后，哲宗即位，誰能想到，這位哲宗皇帝年僅二十五歲就去世了，連子嗣也沒有留下。

哲宗去世后，只能從他的弟弟中選取繼承人。在皇太后向氏的推薦下，十九歲的趙佶登上皇帝的寶座。

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他的藝術(shù)天分得到了充分地發(fā)揮，治國理政的能力卻沒有絲毫長進(jìn)。

直到金兵扣關(guān)，他的解決方式也是倉皇間把皇位傳給兒子，將爛攤子交給下一代。

這樣消極的對抗方式自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直至靖康之變，成為俘虜，才感受到造化的無情。

后宮嬪妃、皇族貴卿、朝臣等三千余人，被金兵俘虜，北上成為奴隸?；?、欽二帝被廢黜為庶人，脫去龍袍，押去金國。

這時，昏庸的皇帝才感受到命運的凄慘。

陽春三月，正值春光爛漫，紅杏灼灼，而昔日錦衣玉食的帝王，卻在趕赴他鄉(xiāng)為奴的路上。

詞的上片，詩人以細(xì)膩的筆觸描繪杏花的外形和神態(tài)，勾勒出一幅絢麗奪目的杏花圖。

杏花的瓣兒好似一疊疊冰清玉潔的綢緞，經(jīng)過巧手裁剪，成為重重花瓣，又逐步勻稱地暈染上淺淡的胭脂。

朵朵花兒，精美絕倫地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它們像勻施粉黛的美人，容顏光艷照人，散發(fā)出陣陣暖香。

亡國之君的快樂是那樣短暫，轉(zhuǎn)瞬即逝。

詞的下闋，筆鋒一轉(zhuǎn)，寫杏花經(jīng)風(fēng)雨的摧殘，凄慘的凋落。

再美麗的花朵也有凋謝的時候，正如再繁華的生活也有終結(jié)的時候一樣。

身為囚奴的趙佶，想到杏花遭到風(fēng)雨摧殘后的黯淡場景。無情風(fēng)雨，料峭春寒，幾番摧殘，花枝成空，枝頭空剩寂寞。

以帝王之尊，降為階下之囚，流徙于千里之外，其心情愁苦非筆墨所能形容。這杏花的爛漫和易凋引起他的種種感慨和聯(lián)想，當(dāng)往事和現(xiàn)實交織在一起，憐花猶自憐。

宋徽宗在這首詞中所寫的“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fēng)雨。”讀來令人傷感不已，也引起無數(shù)失意之人的共鳴與詠嘆。

但是，我們還是要理性地思考一番，一代君王，在成為亡國奴的時候，尚不能對失敗做沉痛的反思，而是流于文人的無力傷感，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一個皇子，在登基之前，沒有關(guān)心過治國理政，我們尚可理解。一旦登基為帝，身上就承擔(dān)起了天下萬民的喜怒哀樂，就要把公子王孫文化娛樂的把戲收起來，專心理政。

古人云，在其位，謀其政。一個皇帝，把天下治理當(dāng)作兒戲，依照自己的喜好任用大臣，沉溺于權(quán)力帶來的享樂與淫靡，這就是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沒有責(zé)任心，就是不負(fù)責(zé)任。

他的不負(fù)責(zé)，不但給自身帶來了苦難，更給無數(shù)百姓帶來了不幸，真正該感嘆“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fēng)雨”的，是無端經(jīng)受磨難的黎民百姓！

本文作者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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