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生

專注古詩文20年

這幾天看明代李攀龍文集，他的《草堂詩余雋》里有這樣一句對宋詞的評價：“對景傷春，至‘?dāng)嗨鸵簧Z，最為悲切”。

“斷送一生”原句是“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它出自宋代趙令畤的《清平樂·春風(fēng)依舊》

原詞抄錄如下：

清平樂

宋·趙令畤

春風(fēng)依舊，著意隋堤柳。

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云魂。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整首詞的意思是：

春風(fēng)還是和往年一樣，十分關(guān)照隋堤上的楊柳。在這清明時節(jié)，它們把柳條揉搓成鵝黃的顏色。

去年春天，你我在京城的大道上，在青門外的隋堤上，攜手流連。而今晚，我卻只能和你化為云雨的魂魄在夢中相見。我如此的悲痛，只需幾個晚上，就會令我的一生憔悴不堪。

李攀龍認(rèn)為這是傷春之詞中最傷感悲切的一首。

讀罷此詞，掩上書卷，我的內(nèi)心也久久不能平復(fù)。不能想象，趙令畤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寫出如此傷心之語。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綠柳紅花、細雨黃昏，確實能勾起人們的傷懷，但是如趙令疇這樣的傷情，這樣的憔悴，卻不多。

我一直渴望過一種田園牧歌般的生活，寄身都市，只要有機會，總會去走進自然。我喜歡在楊柳下靜默，也喜歡在細雨中惆悵。

所思所想，不過相隔千里，不能相聚的知己舊友；陰陽相隔，無法相見的父母雙親。我的獨孤、我的惆悵，雖然遺憾，卻可以釋懷。我知道，只有努力生活，盡情歡樂，才對得起這不易的人生，才對得起在乎我的人。

趙令畤的悲切，卻是無法釋懷的傷痛。

關(guān)于這首詞的寫作原因，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清平樂·春風(fēng)依舊》是一首悼亡詞，是詞人為悼亡他的愛妾所作。

據(jù)說，趙令疇在京城為官時，有一愛妾，二人十分恩愛。這個愛妾能歌善舞，頗通文墨，是趙令疇的解語花。有什么煩惱、不愉快的事情，經(jīng)她的開解，都會令趙令疇內(nèi)心平復(fù)。

但是，好景不長，這位愛妾年紀(jì)輕輕就去世了。一個朝夕相伴的人陡然離去，讓趙令疇傷心不已。一顆心好像突然懸浮在了空中，無處安放。他不斷地回憶與愛妾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回憶他們曾經(jīng)的花前月下，曾經(jīng)走過的紫陌青門。

又一個春日的黃昏。黃昏總會給人以孤獨感。總是能讓人想起家，想起心中的她。誰能與我立黃昏？誰會問我粥可溫？

牛羊會在黃昏回圈，飛鳥也會在黃昏歸巢。而孤獨的人呢，到黃昏，那種凄清、無奈，怎是一個愁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趙令疇獨立黃昏，想起昔日的佳人，如今，只能在夢里與她相會。

寂寞的人，最怕黃昏。不消幾個黃昏，便會斷送一生憔悴。

向來善解人意的女人是撫慰男人內(nèi)心的良藥。賀鑄曾不斷地回憶妻子照顧他衣食起居的溫馨：“東床臥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衣？”

與王弗生離死別十年后，蘇軾還悲愴地感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span>

就連多情風(fēng)流的元稹，回憶起發(fā)妻也深情地說“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趙令疇所悼念的雖非發(fā)妻，卻也是摯愛之人，是曾經(jīng)朝夕相伴之人。

整首詞，上闋寫景，下闋抒情。春風(fēng)輕柔，絲絲楊柳被和暖的微風(fēng)揉搓出嫩綠的模樣。

在這天氣清明的時節(jié)，詩人獨立巷陌，想起去年此時，還是成雙入對，而今，只有傷痛回憶，其懷人之悲令人動容。

還有一種說法，這首詞是為感嘆政治失意所作。

趙令疇本是皇室宗親，是太祖次子燕懿王德昭的玄孫。由于太宗即位，又經(jīng)幾代傳襲，這個皇室宗親并沒有受到重用。

即便滿腹才華，趙令疇也只做了一個小小的潁州簽判。蘇軾到潁州后，非常賞識趙令疇的才華。在蘇軾的舉薦下，他才得以升遷。

但是后來，蔡京專權(quán)。將司馬光、文彥博、蘇轍、蘇軾、黃庭堅、秦觀等三百零九人列為奸黨，紛紛貶官。朝廷規(guī)定，元祐黨人十年不用，其子女也不得入京。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就因為其父為元祐黨人，即便已經(jīng)嫁人，也不得已離京。趙令畤也被列為元祐黨人，逐出京城。

受到政治迫害的趙令疇內(nèi)心傷感不已，但又不能直刺政治。于是他便用詞委婉含蓄地表達內(nèi)心的傷痛。這首《清平樂·春風(fēng)依舊》就是政治失意后的作品。

詞中所表達的傷痛源于難于相見的愛人，其實質(zhì)是難以實現(xiàn)的政治理想。這種說法也合情合理。比如，屈原被貶逐后，就用“美人”指代君王，說“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說好的你和我在黃昏舉辦婚禮，怎么就反悔了？

也許，正因這種多義，更豐富了本詞的內(nèi)容。

不管何解，這句“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都是至情至性的詞家悲切之語。

本文作者：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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