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泠暖(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緒,只覺得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著,無比的灼熱,無比的刺痛。既有對那人的怨恨,也有對自己懦弱的懊悔。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過去的都是必然的,無法挽回的。我只能圓睜著雙眼,無力地看著他,看著他那此時竟是骯臟無比的散發(fā)了腐敗惡臭的身體,漸行漸遠(yuǎn)。我在心里怨恨著,詛咒著他??墒沁@能有什么用?若是能用詛咒將這世間的一切邪惡驅(qū)散,我愿意用我這殘破的一生去詛咒,用我的一生為所有受著苦難的人祈禱。可是,這只是一個虛妄的想法。畢竟世界不會因我的厭惡自行改變,時間也不會因我的悔悟而回溯倒流! 就在我內(nèi)心復(fù)雜,百感交集的時候,大廳里已是有些不安寧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買到票,此時,見那張屬于我的票被人用幾句虛偽的謊言騙取,不由露出奇怪的笑容!那嘲弄的表情,似乎我的退讓竟是犯了極大的過錯,是我愚蠢的大腦的一次愚蠢的決定。在他們看來,我僅是一個笑話。我那因別人幾句虛假的話便放棄了到手利益的行為,真是愚不可及。于是他們都交頭接耳,對著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我真的心涼了,早知如此,我為何不自己將票取回。至于如何處置,那都是可以選擇的??墒且磺卸家堰^去,一切過去的便成為必然。像每個人的出生,又像過去撿到什么東西,丟失什么東西,它們存在于過去,成為了記憶里或歷史時光中一個既定的存在,不能磨滅,也不能忘懷。 男子走出大門,就快要進(jìn)入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中。這時,我的眼角閃過一抹陰影,在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就從外面?zhèn)鱽硪坏劳纯嗟陌Ш柯暋_@聲音,似乎在什么地方聽過,竟是有些熟悉。我詫異地回頭,看著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幕,頓時震驚得目瞪口呆。 飛雪中,一個強(qiáng)壯的約是三十歲的剽悍男人,正穩(wěn)穩(wěn)地騎在另一個男子身上,不時地?fù)]動那粗壯的拳頭,打在他身下男人的身上。那一道道震天的哀嚎,讓我寒毛乍立,全身像觸電似得僵硬。我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趕緊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好去理解眼前的這一幕究竟是怎樣一種難以理解的存在。 不久,那男子站起身,向大廳走來。他推開玻璃門,頓時一陣?yán)滹L(fēng)襲了過來,白凈的雪花也尾隨而至。冰冷,將我凍得清醒了些,也讓我身邊的老人更為緊縮他的身體。我看著男子走(jìn),內(nèi)心升起了不安的感覺。但我又不愿離去,自我反省,我并不認(rèn)識他,也不覺得我這懦弱的性格能惹到什么人。他很強(qiáng),一米八幾的個兒站在我面前,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那矯健的身體就像一塊大門板,給人一種難以呼吸的窒息感和壓迫感。臉上還留有暴怒的潮紅,一根根青筋暴脹,猙獰得怕人。那銅鈴大小的眼睛閃爍著炯炯的火光,直直的看著我,仿佛能看見我內(nèi)心的世界,讓我毛骨悚然。 突然,他那嚴(yán)峻的表情消失了,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你很好!”我全身一冷,被他突然的轉(zhuǎn)變嚇了一跳。正當(dāng)我攝于他的威嚴(yán)的時候,他竟突地變了表情,露出了一張猩紅的大嘴,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那場景,仿佛是有著什么毒蛇猛獸在向我怒吼,將它的鋒利的爪牙伸向我。在我還沒有理解他所說話的意思時,他已轉(zhuǎn)身離開,向我身旁的老人走去。然而。我的所有疑惑,在下一秒就全都明白了! 他走到老人面前,張開手掌,露出一張鮮艷的車票。輕聲說:“老人家,這是你的車票!來,拿著,趕緊回家去吧!”他笑的不很好看,一臉的憨態(tài),絲毫美感也沒有,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丑陋??墒悄墙^對是我今生最為難忘的笑容,那溫暖的笑意,令人從心底感到舒爽。老人在他的呼喚下坐了起來。他顫抖著枯老得像是鷹爪的手,接過了車票。我看見了,他全身都抖動了起來,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蠕動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甚至連對男子說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就這么看著他,任眼淚一顆顆掉下,掉在那破舊的衣服上,掉在了冰冷的木椅上!他擦了又擦,可眼淚還是不停地掉,哽咽著難以說話??墒牵谒砼缘奈?,卻聽到他低泣的帶著無限感激的聲音:“謝謝,謝謝,謝謝…” 反復(fù)的說了一遍又一遍,那聳動的瘦削的雙肩,更為尖銳突起了! 男子笑了,笑得是如此的滿足。他沒收到一句感謝的話,就轉(zhuǎn)身離開??墒请x去的身影,卻更顯挺拔和輕松。他一直笑著,憨厚地笑著。直到離去良久,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了他的身影。他那不滅的笑容,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從此,成了我難以釋懷的懷念。他的處事方法,或許粗暴,或許有所欠妥,可是在這個道德缺失的時代,這能算什么呢? 我拉緊衣服,走出了大廳。背后,一個孤獨(dú)的老人,在一群不知人情泠暖或是看破紅塵的冷漠人的注視下,緊緊握著那張難得的票,默默地流著淚。前方,風(fēng)雪依舊,層層疊疊的雪花一齊擁著向地面撲來,發(fā)出“簌簌”的聲響。真的有些冷了。但為何我的內(nèi)心卻是一片火熱,竟讓我有種想要脫掉這全身衣服而裸露在風(fēng)花雪月的世界里的沖動呢?難道是因?yàn)橛X得還有人和我一起走著嗎?有著一個可以讓我感嘆“吾道不孤”的陌生的朋友嗎?讓我在這個世界能不孤單寂寞的活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