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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隨筆

    古秀才走宣州

    散文隨筆2023-09-09118舉報/反饋

    古宣州有九街十八巷,每一條街巷的名字都有古風(fēng),其中有一條巷子叫古秀才巷,因舊時附(jìn)有府學(xué)、縣城和試院而得名。想當(dāng)年,那些身著長衫的秀才們,一個個春風(fēng)滿面,懷著經(jīng)天緯地的雄心,在這里穿行,讀著之乎者也。古城外,青山隱隱,芳草連天,一灣宛溪靜靜地流過。

    我被這樣的場景感動了。古宣州的主角應(yīng)該是一群讀書人,如謝朓、李白、梅堯臣、施閏章,以及諸多普通的秀才們。謝朓和李白的名聲太大了,遠(yuǎn)遠(yuǎn)蓋過了本土詩人梅堯臣和施閏章。宛陵是宣城古名,梅堯臣是宋詩開山鼻祖,時稱他為宛陵先生。施閏章是清初詩人,人稱施侍讀,其詩直面現(xiàn)實(shí),內(nèi)容樸實(shí),風(fēng)格清靜,時稱宣城體。人們用一座城池為一個詩人或一種詩體命名,還有比這更高的榮譽(yù)嗎。宣州是屬于讀書人的,屬于詩人,以及他們的文房四寶。

    我們就是一群來到宣州的古秀才。秀才之心的本色應(yīng)該是悲憫的,對自然萬物、文字和筆墨紙硯,是熱愛的,敬畏的,他們是有點(diǎn)酸迂甚至不合時宜的,不然,也不叫秀才了。我們登謝朓樓,上敬亭山,臨宛陵湖,訪水東古鎮(zhèn),穿涇川,踏歌桃花潭。一路走來,就像走進(jìn)了一本線裝書,一幀古畫,一首洋溢著酒香的唐詩里。

    敬亭山以前曾來過幾次,竟一再錯過了石濤紀(jì)念館。冥冥中像是為了彌補(bǔ)前幾次的遺憾,這次參觀的第一站就是該館。自幼遭遇家變的石濤出家為僧,清康熙年間,他駐錫于敬亭山廣教寺,摹畫皖南山水,搜盡奇峰。在這里,他作了一幅自畫像《自寫種松圖小照》。竊以為,看這幅畫,要從下往上看。畫中的石濤,一襲僧衣畫得尤其奇怪,全是一道道的水波紋,像一匝匝的繩子,將自己牢牢捆住了,捆成一只斑馬。哪有這樣畫衣服的呢,讓人惴惴不安。接著是細(xì)長的脖子,頭部畫得極好,清癯,端正,平和,眉眼之間云淡風(fēng)清。幾綹山羊須,歷歷可數(shù)。眼睛略有點(diǎn)瞇,他是不想看見更多的。這樣周正的面部和清脫的氣質(zhì)才讓人松了一口氣。畫中的石濤,給人的感覺不像一個和尚,倒像一個書生。畫上有他的自題詩,其中有句:“夜來曾入定,歲久或聞鐘。且自偕兄隱,棲棲學(xué)種松?!痹诰赐ど降氖瘽?,經(jīng)常參加采茶、種松等體力活,是謂農(nóng)禪。石濤居敬亭山十余年,想來應(yīng)種松無數(shù),這滿山的松樹,哪一棵曾是他親手所植呢?難怪敬亭山的松樹一個個都像老僧入定。

    水東是水陽江邊的一座古鎮(zhèn),史上是繁華一時的水碼頭。老街古跡遍布,如十八踏御井、五道井、大夫第、當(dāng)鋪街、花戲樓等等,這些都是當(dāng)年繁華的見證。然而水東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棗。棗是水東特產(chǎn)。我的眼前馬上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畫面:一棵枝繁葉茂的棗樹下,一個留著桃子頭的小男孩,手持著一根長竹竿,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氣打著棗。有一顆棗子正落在他的頭上,發(fā)出砰的悶響,他皺著眉,伸手使勁地揉著。小男孩子長大后,就常在棗樹下讀書,讀得字里行間都有了棗的清香,那詩文也變得甜滋滋的。及至離開家鄉(xiāng),到外地求學(xué)或?yàn)楣?,我想他會也帶上一包家鄉(xiāng)的蜜棗的。那種浸潤心頭的甜,能抵世間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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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晚,夜宿板橋村的一家茶園民宿。皖南許多古村落的名字,極富有詩情畫意。非常喜歡“板橋”這個名字,讓人想起鄭板橋,想起竹影婆娑,想起人跡板橋霜。下半夜,我早早地就醒了,再也睡不著,聽見雞叫過三遍,天亮了。晨起開門,晨嵐撲面而來,給你一個熊抱。溪流淙淙,循聲來到溪邊,只見滿河灘渾圓的卵石,我挑了一只帶波紋的。許是流水留下的記號,也許是古木的年輪,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將它擺在書房內(nèi),紀(jì)念曾經(jīng)歷過的板橋一夜。殘月在天,霜跡無痕,踏上板橋,我就是那個最早離開的人。

    青龍灣落羽杉濕地公園像一幀絢麗的巨幅山水。青山巍巍,一灣綠水緩緩東去,兩岸是火紅的落羽杉林。此時,要是乘一葉小舟,任它漂浮水面,流連于紅杉林間,那是再美妙不過的事了。不過,在觀景臺上,面對如此壯觀的人間奇景,還夫復(fù)何求呢。獨(dú)對河山,縱然人聲喧嘩,吾心卻蒼涼似水。網(wǎng)上有一個熱詞叫美哭了。人在面對美景時,為什么會有要哭的感覺呢?由于種種原因,像生命里那些美好的東西一樣,美景向來都是不可多得,十分難得,且難以再得,這怎不叫人有喜極而泣的感覺呢。

    進(jìn)入涇川,迎接我們的,是一片接著一片的青檀林。青檀是宣紙的主要原料。青檀要三年乃成,剝皮、攤曬,攤曬階段耗時最長,歷時八九個月甚至年余,日曬雨淋,自然漂白;然后蒸煮、洗滌、碓皮、撈紙、曬紙等等,諸多程序,缺一不可。一張宣紙的誕生,千錘百煉,歷盡磨難,曠日持久,它的前生不堪回望。紙是山川靈氣、日月精華和人的智慧所凝聚。一張宣紙擺到我們面前,那是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白。此時,它不僅僅是一張紙,還是知音,記錄你的心跡;是山林,收留隱士;是茫茫天涯路,迎納疲倦的歸人。

    古秀才走宣州,一路上指指點(diǎn)點(diǎn),不亦樂乎。何立偉先生走進(jìn)一戶農(nóng)家,見其室干凈整潔,農(nóng)具等排列有序,感嘆說干凈比富貴好;蘇北在見到青龍灣火紅的落羽杉時,大叫一聲“我的媽吔”;張揚(yáng)在面對宛陵湖飄飛的蘆葦時說“幾度泫然”;胡竹峰在顛簸的車上說,這個世上沒有幾個職業(yè)比做文人更快樂。嘿嘿,真是書生之見,書生情懷,書生本色。

    秀才之心,是草木之心,是天地良心。世有秀才,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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