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十二章》解讀

以前為學生教授論語，只是覺得字詞翻譯一過，學生掌握了基本大意并且能夠背誦默寫即可，或者至多關于修身和學習方法、學習態(tài)度一類的，讓他們聯(lián)系實際拓展個讀后感。從教師這個角度來說，對于孔子和孔子的思想，各種資料上都有現(xiàn)成的答案，我從未結合自己的生活閱歷從文化、人生的角度去深究過。
前一段時間給小升初的幾個孩子講小學語文與初中語文在學習方法、學習方式、思維方式的區(qū)別，講完還剩一些時間，就選用《論語十二章》中的“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來作為例子，引導他們用比較獨立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造性學習。之所以選這一章，完全是因為它易學易懂，簡單，適合還未踏入初中大門的孩子們，老師省事兒。
由于先前聯(lián)系生活實際講了大語文觀念，做了幾個語文知識的有趣互動，加上孩子們對即將到來的初中生活充滿向往和期待，在朗讀、結合課下注釋猜句子內(nèi)容、背誦、漂亮的默寫、聯(lián)系學習生活談感受等環(huán)節(jié)，孩子們都做得又快又好。我不禁感概：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希望這些學生對初中生活的激情能夠保持或者盡可能的保持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如果我們的語文課不要讓考試逼得飛跑，能夠慢下來，以自己的規(guī)律和方式進行，該是多么的快樂！
孩子們的快樂瞬間激起我思考的火花，即興用了15分鐘講了我對這段文字的理解，而且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頓悟，教學相長，至今想來，我已經(jīng)開始學習王君老師，嘗試帶著老師自己的思考行走在語文課堂上，這種感覺真好。整理如下：
“吾十五而志于學”——孔子總結自己的生平，他在十五歲時，過了淘氣的年齡，過了愚昧懵懂的年少時光，開始認真仔細地思索：人究竟為了什么而活著？他的這一生該如何度過？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又該如何？他輾轉無眠，反復思索；他東張西望，不斷尋找。“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他終于豁然開朗：絕不碌碌此生，白在世上走一遭；也不為己之富貴，而棄置天下而不顧。要為天下而努力讀書，以己之力，兼濟天下。這是一個樹立并堅持理想的過程，一個“志”字，表現(xiàn)了孔子探尋理想過程的曲折與堅定。十五歲，相當于目前初中畢業(yè)即將升入高中學習的階段，孔子在這個年齡就立下堅定的志向并付之不怕一切艱難險阻的決心，讓自己活的有方向、有目標?？鬃右宰约旱慕?jīng)歷告訴后人：立志很重要，奮斗要趁早。
孔子十五而志于學，不是說他十五歲才開始學習或者立志學習，是說他十五歲開始思考“自己為什么而學習”的問題了，正如**的“為中華崛起而讀書”，沈從文“為信仰而奮斗”是一樣的道理?？鬃釉谏倌陼r期就是一個有著高尚理想追求的人，屬于“有志者”之列。
“三十而立”——經(jīng)過十五年的學習、奮斗、磨礪、打拼，終于學得一技之長，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在專業(yè)的領域可以獨當一面，有了過硬的技術和本領，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學有所成”。這是個創(chuàng)業(yè)的絕佳時機，人生從此跨入實施理想的行動階段。此時的孔子，開始授徒講學，事業(yè)開始起步。需要注意的是，一個人從十五歲到三十歲，這十五年的學習，絕不僅僅限于書本上的理論知識，應當包含相當漫長相當扎實的社會實踐和理性思考。在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基礎上，在不斷求知、論證、失敗、成功的反復探索里，孔子終于學有所成。學識、眼界、眼光、性格、決斷力都相當成熟，無論治國治家，都能夠獨當一面了。三十歲，相當于現(xiàn)在學生博士畢業(yè)再加上實踐一兩年的樣子。兩千多年前的孔子，也是多么“與時俱進”呢，他的成長速度與現(xiàn)在有志青年的步調(diào)，多么一致！
“四十而無惑”——通常狀況，現(xiàn)代人在社會上、職場上經(jīng)過十年的摸爬滾打，四十歲的人做事不再迷惑。許多業(yè)務內(nèi)外的復雜事情能夠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解決方式，并且能夠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思想意識的東西開始固定下來，比如人生觀、價值觀、宇宙觀。這是一個人事業(yè)的巔峰狀態(tài)、鼎盛時期。在學術上充滿著無盡的靈感和創(chuàng)造性，這是自十五歲起步，二十五年歲月積淀的結果。不僅是事業(yè)，甚至情感、家庭也都逐漸安定、穩(wěn)定，不再東張西望，也不再患得患失。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事業(yè)有成。徹底脫離“心如蓮子常含苦，愁似春蠶未斷絲”的偏執(zhí)。這個時期的孔子，也開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但在齊、魯均不得志，他依然堅持自己的氣節(jié)：“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五十而知天命”——在五十歲的時候，人經(jīng)歷的坎坷多了，親歷、目睹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開始思考宇宙、自然、生命、生死一類的哲學命題?？撮_、看淡、看透、頓悟。坦然接受生活中的一切苦難，平和地看待人生路上的所有悲喜。此時的心境：月圓是詩，月缺是畫，日出燦爛，日落浪漫?？嚯y成功連同悲喜，都是歲月深處的溫柔。不再專注糾結于是非對錯，不再一門心思地追尋結果。安然享受上天給予的所有恩賜。哪怕死亡即刻降臨，也會“擊缶而歌”，平靜坦然?！靶乃瓢自瞥Ｗ栽?，意如流水任西東 ” 。五十五歲的孔子，開始周游列國宣傳自己的政治理想，顛沛流離的生活長達一十四年。季康子迎他歸魯時，他已六十八歲。被尊為“國老”，但終不被用。五年后卒（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享年七十三歲。
“六十而耳順”——六十歲能廣泛地聽取各種意見。到了六十歲，所有不同的聲音都能接受，都能辯證地、不帶任何個人色彩的去客觀分析對方的所做所為，能平和、公正地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能夠理解對方的立場，哪怕是意見相左的政敵、水火不容的情敵、不共戴天的仇家，都能平和、坦然地與之相處。包容、理解以前不能理解的一切。用“愛”的眼光看待人類乃至萬物，“仁”的祥光開始普照，內(nèi)心寧靜平和澄澈。在這里，“耳順”不僅只是廣泛聽取各種意見，而是包容萬事萬物的“恕”道。因為慈悲，所以理解，所以博愛。達到“己所欲，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境。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大道無形。七十歲時，所有的規(guī)矩都已經(jīng)融入思想、行為的高度自覺，向左向右、隨心而欲，不會超越道德信念、規(guī)矩王法。此時此刻的孔子，已經(jīng)舍棄身體感官對于外部的知覺，返回內(nèi)心，謹慎內(nèi)省，達到儒家修養(yǎng)的登峰造極之態(tài)——“慎獨”。
人本是一種欲望動物。所謂的“人生追求”，不過是謀取各種欲望的滿足，君子的修身養(yǎng)性就是指克制自己不合理的欲望。在種種欲望的追逐和實現(xiàn)的過程中，難免與他人的欲望、他人的利益發(fā)生沖突。換一句話說，在種種利益交割過程中，沒有沖突是不可能的，例如學生的替考、教師的職稱評定、官員的不合理晉級、商人的違規(guī)買賣、甚至農(nóng)民的農(nóng)藥過量生產(chǎn)等等,無一不是自己利益與他人利益的交互掙扎，結果人人為己，天下大亂。更多的時候是人們內(nèi)心深處與良心、與道義的宣戰(zhàn)。這是一場及其漫長、艱苦、復雜的心靈內(nèi)斗。真正做到在無人監(jiān)督，在天知、地知、己知的情況下“不逾矩”，真是“圣人
從十五到七十，孔子完成了“立志，立業(yè)，立世，明理，仁恕，慎獨”的完美過程，化繭為蝶，修煉成“仙”，從“凡胎肉體”轉變?yōu)椤笆ッ髦恕薄Ｍ瑫r在這個過程可以看出，“修才”靠年輕的時光，“修德”貫穿于人生的始終，“德才雙修”才能達到人生的圓滿，因此儒家里倡導先有“修身”，然后“齊家、治國、平天下”。“有才有德”是儒家衡量人的重要標準。
當然，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底下，生活醫(yī)療條件有限，古人人均壽命在四十五歲左右，七十歲的人屬于“古來稀”?？鬃铀闶情L壽的?？v觀他的一生，滿腹經(jīng)綸，一腔熱血，渴求用世，心懷天下。然而處處受挫，在被迫去魯、周游列國期間，餐風露宿、食不果腹、充滿兇險，甚至幾次險些喪命。而此時他已是五十五歲高齡之軀，仍然毫無退卻之意，對自己的理想、事業(yè)充滿激情，讓人欽佩不已。放眼現(xiàn)代人，剛四十出頭就開始小腹便便，蹉跎歲月，懷想退休。以如何養(yǎng)生為志趣，心靈提前進入老化狀態(tài)。
為以后的老年生活埋下健康的伏筆固然不錯，也未免給安逸的生活鋪路搭橋的過早了一些。有權威資料上統(tǒng)計，現(xiàn)代人平均壽命七十二歲，活個八九十歲的不算稀奇，像楊絳、周有光那樣的百歲老人屢見不鮮，“小車不倒，只管推”，前天的電視新聞上還報道一石家莊老太杜明鳳，八十九歲仍風雨無阻的去賣報，打算干到九十五歲才“退休”，真是讓人振奮。四十到九十，中間的過程將有清清楚楚的五十年去填補呢，足夠豐盛的了！人若是沒有個興趣愛好、精神寄托，這自甘退出社會舞臺的大把時光，又該如何苦熬？孔子從四十開始鄭重“悟道”，七十終有所成，欣喜不已。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人之四十，應當是一個心智完全成熟的美妙階段?，F(xiàn)代的許多男子女子感慨歲月不饒人，眼瞅著青春將逝，顯得格外著急?！昂薏坏媚脗€搟面杖渾身亂搓，希望把浮肉壓的結實；或者干脆忌食脂肪，扎緊褲帶，恨不得餓回青春去”。那是過于專注、留戀年輕的時光，在外表上顯得迷惑。施耐庵在水滸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應再娶；四十未仕，不應在仕”，這應該是古人生活條件太“差次”，吃菜咽糠的，活下來已屬不易，三四十已經(jīng)衰朽，因此只好“中途棄權”“喪失斗志”。不過大概西方的生活水平較高一些，因此西諺有云：人的生活在四十歲才開始。喜歡周有光先生的那句話：以前我們以中國的眼光看世界，現(xiàn)在我們要以世界的眼光看中國，眼界有多寬，格局就有多大；心性不老，生命的姿勢就會永遠年輕，王君老師就是那樣一個把紛繁復雜的生活還原為簡單原色的青春舞者，那份率性通達已經(jīng)進入不老之境。今天五四青年節(jié)，貼出舊文，表示對我傾慕喜歡的青春姿勢的深深敬意，以及對君的敬意。
民國時期的學者梁實秋，在他的文章《中年》里，也有過這樣一段論述，轉引如下:
“我見過一些得天獨厚的男男女女，年輕的時候愣頭愣腦的，濃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澀的毛桃子，上面還帶著挺長的一層毛。他們是未經(jīng)琢磨過的璞石?？墒堑搅酥心辏麄冏兊萌莨鉄òl(fā)，腳底下像是有了彈簧，一看就知道是內(nèi)容充實的。他們的生活像是在飲窖藏多年的陳釀，濃而芳冽！對于他們，中年沒有悲哀。四十開始生活，不算晚。中年的妙趣，在于相當?shù)恼J識人生，認識自己，從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情，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瓢嗟耐嬉擞诔镜拇笪鋺?，中年演員才能擔得起大出的軸子戲，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正懂得戲的內(nèi)容?！?br /> 年歲漸長，歲月留給人們的不止是感慨、嘆息、回憶和皺紋，甚至疾病。在掠奪、收回的同時，它也在不斷的贈予。那些閱歷和思想，平靜和坦然，了悟和通透，都是人生旅途中寶貴的財富。心境坦然，不懼歲月，每個年齡段都應該有它獨有的風光，“活出當下的美麗”才是不枉來這人世間逛上一遭。三十五歲至四十九歲，人到中年，各種積淀都已成熟，應該是唱人生壓軸大戲的開始。
孔子對自己一生的總結回顧，帶給我們的信息很多。除了以上所述，還應該包含對于青春逝去的釋然：每個年齡段都要有應該做的事情，應該想的問題，應該走過的風景。這就真正實現(xiàn)了我們所說的“關愛自己，熱愛生命”。帶著思考行走在人生的路上，無論上坡下坡，都是美麗。
同時從大教育家孔子的這份“自我總結鑒定”上來看，我們的教育教學過程中，不僅要關注學生的“成才”，更重要任務是要關懷他們心靈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