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畫別人的風(fēng)景
不畫別人的風(fēng)景 譚延桐
卻不。比如寧子的小女兒,就是這“卻不”中的一位。 寧子住在美國的西海岸城市Torrance,是一位極其講究生命品位的華裔美籍作家。她在2006年6月13日發(fā)給我的電子郵件里這樣寫,周末他們?nèi)胰タХ鹊旰瓤Х攘奶?輪流著談一些各自的話題,不知怎么就談到了“懷斯的村莊”。寧子發(fā)表意見說,很喜歡懷斯的風(fēng)景畫,希望她的正在讀七年級的小女兒以后能夠多多地臨摹一些懷斯的風(fēng)景畫。聽到這里,女兒卻說,不,她不畫別人的風(fēng)景。 不畫別人的風(fēng)景。這句話,讓我靈機一動。 是啊,別人的風(fēng)景,即使再好,也是別人的風(fēng)景;即使臨摹得再逼真,也不可能搖身一變變成自己的風(fēng)景。這是肯定的??隙ǖ氖虑?,卻逐漸被世人抹殺了,最后變成了你臨摹我、我臨摹你,臨摹來臨摹去,就總也找不到自己了。姓張或姓王,是男或是女,都無關(guān)緊要了。 這便使我想起了2006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中所提供的那個作文材料: 一只老鷹從鷲峰頂上俯沖下來,將一只小羊抓走了。一只烏鴉看見了,非常羨慕,心想:要是我也能有這樣的本領(lǐng)該有多好??!于是,烏鴉就模仿老鷹的俯沖姿勢開始拼命的練習(xí)。一天,烏鴉覺得自己練得已經(jīng)很棒了,便哇哇地從樹上猛沖下來,撲到了一只山羊的背上,想抓住山羊往上飛??墒?,它的身子太輕,爪子又被羊毛纏住了,無論怎樣拍打翅膀也飛不起來了。結(jié)果,就被牧羊人抓住了。牧羊人的孩子見了,問這是一只什么鳥,牧羊人就說:“這是一只忘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的鳥?!焙⒆訁s摸著烏鴉的羽毛說:“它也很可愛啊!” 我自然是想到了它的寓意,想到了那位牧羊人意味深長的話,想到了“自己”這兩個字的分量。很顯然,寧子的小女兒是不想失去自己才不假思索地就倒出了自己的心聲——“不畫別人的風(fēng)景”的。如果她也像那只烏鴉那樣出于艷羨,一心想著去“畫別人的風(fēng)景”,我想,她將來的價值肯定也就可想而知了。世界上有了一位懷斯也就夠了,是沒有必要再有第二位懷斯的,她懂。正因為她懂,并且有著自己鮮明的想法,才沒有像那位牧羊人的孩子那樣去盲目地夸贊,盲目地憧憬的。 說到底,重復(fù)別人,是最沒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不僅耗時,而且耗神。既耗時又耗神的事兒,也只有那些半睡半醒、傻里傻氣的人才肯去做。而且,往往做著做也便納入了集體無意識的軌道,再也出不來了,這便是自古英雄貴如金的原因之所在。 不禁就又想起了張大千。有一年,張大千去國外辦畫展,不無得意地在展廳里走來走去,想聽到別人的贊美。一天天過去了,卻沒有聽到一句別人的贊美聲,他就不禁在想,外國人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知道贊美別人呢?就在這時,對面走來了一位氣宇不凡的觀畫者,他便控制不住地跑了過去,問人家,喂,這位先生,你覺得張大千先生的畫怎么樣呢?那位先生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了這樣一句,張大千在哪里?就是這一句,猶如當頭一棒,頓然把張大千砸了個兩眼冒金花。后來,張大千徹底擺脫了別人的影子,真正找到了“自己”,據(jù)說與這當頭一棒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多好的一棒啊,這才叫“棒喝”。即使別人不來棒喝自己,自己也是應(yīng)該經(jīng)常地棒喝一下自己的。也只有在這樣的不斷棒喝下,自己才會避免生銹,最終煅成一塊好鋼,成為不可替代的自己。 泰山有泰山的風(fēng)景,黃山有黃山的風(fēng)景,華山有華山的風(fēng)景,衡山有衡山的風(fēng)景……這誰都知道,如果它們彼此臨摹,臨摹來臨摹去,肯定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了泰山、黃山、華山和衡山了,大家也就彼此一樣了,鼻子、眼睛、眉毛都一樣了,再也分不清你和我了。那么,最終的下場就只有一個——可悲。 數(shù)來數(shù)去,可悲的例子還真有不少,就比如,春秋時代那個以效顰而聞名于世的東施吧,本來,她是活得好好的,卻偏偏要去模仿人家越國的美女西施,模仿西施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模仿來模仿去,最終便成了世人的笑料了。 當然還有更可悲的,比如我早年在童話里所寫的那只十分幼稚的小兔,看見刺猬渾身帶刺,還以為它有多酷呢,就忍不住去模仿,在自己的身上扎下了很多很多的牙簽——疼得它呀!可是,它卻忍著,為了讓自己變得越來越酷,像刺猬一樣酷,甚至比刺猬還酷,它堅強地忍著。為了不讓別的小兔知道它變酷的秘密,它還偷偷地把主人的牙簽全都獨占了,兢兢業(yè)業(yè)地一根一根地往自己的身上扎,扎,扎……扎來扎去,小兔就發(fā)炎了,皮膚潰爛了,最終無藥可救,死掉了。 這就是“臨摹”的后果! 如果,他們也能像寧子的小女兒那樣知道“臨摹”的后果,堅決不去“畫別人的風(fēng)景”,而是一心一意地“畫自己的風(fēng)景”,至少,遺憾是不會走近他們的。為了不讓遺憾走近自己,和自己拉關(guān)系、套近乎,像寧子的小女兒那樣從小就清醒地認識自己,也認識世界,無論別人的風(fēng)景有多誘惑,就是堅決不去畫別人的風(fēng)景,美好的境界自然就成了。 (責任編輯: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