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我的楊板!
喧鬧折騰了近一年的撤鄉(xiāng)并鎮(zhèn)工作終于塵埃落定,臨澧原有的十八個鄉(xiāng)鎮(zhèn),有八個完成了歷史使命,塵封進了文字資料和人們的記憶之中。楊板鄉(xiāng),我的血疤與成長的家園,作為一個建制鄉(xiāng)鎮(zhèn)的名字,也沒有任何懸念地走完了最后一程。如一個遲暮滄桑的英雄,終究沒能逃得掉殘忍的歲月?lián)]向他的最后一刀,血濺青史,名留身后。 撤鄉(xiāng)并鎮(zhèn)的消息剛傳出,我的同學戰(zhàn)友等QQ微信圈里便人聲鼎沸,而那些在外地工作和生活的朋友親人,更是百倍的關注,時時探聽著事情的進展。特別是同學群里與我同屬楊板籍的十多個同學,從一開始便彌漫著一種低落的情緒,越是迫近最終,情緒越是悲觀,至最后的傷感。是的,楊板作為一個人口偏少、區(qū)位勢不明顯、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命運是可以預見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最終居然以一分為三這種近乎車裂的方式告別歷史。是的,我要用“車裂”,也就是五馬分尸這個詞來表達我那一刻的情感,因為當有人把最終的結果以文字方式貼入群里時,在那些保留住了自已家園名字的同學慶賀之后,是我們這些失去了家園名稱同學集體的沉寂,甚至可以說是默哀,繼而出現(xiàn)的是揮手告別和淚流滿面的表情。這雖是虛擬的世界,卻同樣有著真實的情感,好幾個同學后來都表示,當時他們真的哭了。是的,我承認,當時我也沒出息地流下了莫名的淚。那一刻,我們真有寄人籬下流離失所的感覺。 于是,讀書時關于我們楊板同學的一個橋段被大家反復提及。1991年9月,臨澧四中高一某班,物理老師尹成軍走進教室,放下講義,面無表情吐出一行字:哪些同學是楊板的,站起來!不明就里的我們面面相覷,一個個期期艾艾的站了起來。1、2、3……13個,知道為什么叫你們站起來嗎?楊板今天又**了!稻田搶水,死了三個!知道公安局的人怎么說楊板人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楊板佬打電話!楊板佬電話一打到公安局,準是**了!窮山惡水出刁民,說的就是你們楊板人!一頓毫無來由對我們楊板的數(shù)落炮轟,弄得我們也像犯了什么錯似的羞愧難當。坐下!當我們剛坐下長舒一口氣時,尹老師幽幽地來了一句:其實我也是楊板人!班上頓時哄堂大笑。再看老師,臉色依然冷竣得沒有任何表情,好像這發(fā)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也確是,那幾年楊板接連發(fā)生過幾起惡性案件,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這個冷幽默迅即風傳全校,一下子把我們楊板人的身份凸顯了出來,一直到今天,每每有同學大聚小聚,總有人把這個主題并不太嚴肅的往事?lián)瞥鰜硐嗷ゴ螋[取笑一番。沒承想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這個故事的背景板都被撤了下來,想想,真是造物弄人,世事難料啊。 其實,如果不是當年讀高中時發(fā)生的這個故事,我對楊板的歸屬感也不會那么強。因為從地緣上來說,我老家楊板鄉(xiāng)太山村戴家灣組位于當年的楊板鄉(xiāng)與望城鄉(xiāng)、修梅鄉(xiāng)的交界處,我讀書啟蒙是在當時的望城鄉(xiāng)九子村小學,從小學到高中沒有在楊板鄉(xiāng)地域讀過一天書。有時大家說起楊板的事,問起楊板的人,我都一臉茫然,但二十多年前尹老師的那個冷笑話,讓我一下子從心理上回歸成了一個徹底的楊板人。以后在任何場合,我都以一個楊板人傲居,并不忌以“**犯”與“刁民”的隱釋。再到后來,我以楊板籍的身份當兵入伍,更加劇了我對楊板的融入感。是啊,我出生在“楊板”這塊貧瘠的土地,吃著這里的稻米長大,是這里的山水賦與了我健康的體魄,是這里的鄉(xiāng)坊親鄰催化了我靈秀的智慧。走過千里萬里,踏遍塞北江南,只要聽到或者提及“楊板”二字,血液里就會升騰起另外一種溫度。這種溫度,曾讓我對酒當歌淚灑他鄉(xiāng);這種溫度,曾讓我歸心如花暗夜芬芳;這種溫度,曾讓我激越文字獨自神傷。那些苦和甜的日子,這兩個字給我過柔軟與希望;那些快和慢的時光,這兩個字給我過慰藉與力量;那些遠和近的回憶,這兩個字給我過溫暖和亮光。 蜜罐里長大的90后00后這代人定然是無法理解我們這份情愫的,他們對這類改革也自然毫無感覺。在如今交通、信息暢通無比的時代,人們的地域化觀念也越來越淡薄,什么經(jīng)濟一體化、城鄉(xiāng)一體化等一些反自然生存規(guī)律的號召更是讓人們不知家歸何處,心屬何方。就像中國留學生中秋賞月時,那些外國人總不理解中國人為什么總糾纏于一輪明月般茫然。多年前在廣州曾遇到一個五十多歲的慈利人,當他知道我是常德人時,頗為傷感的說:我其實也是常德人,八十年代慈利縣才分出去,不過總覺得有點后娘養(yǎng)的味道,心里一直還是認為自己是個常德人。是啊,有些東西就是這么奇怪,它沒根沒絆,無邊無形,卻具有痛并快樂的魔力,讓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像一根繩索,勒得你無法呼吸,甚至頻于死亡,你卻依然能幸福的笑著。所以,有時哪怕只是換一個名字,卻可以像抽掉一縷魂魄似的,讓你終生回不過神來。 似是先見之明,前年國慶節(jié)高中同學畢業(yè)二十周年大聚會時,在大合影后的喧囂之中,我突然想起當年尹老師對我們楊板同學的揶揄之事,于是招呼楊板籍的十五名同學照了一張合影。今天,再看這張合影上之人,有的歸入了烽火鄉(xiāng),有的劃進了修梅鎮(zhèn),而我跳入了安福鎮(zhèn),沒想到當初靈光一現(xiàn)的這張合照竟成了同學們以“楊板”之名的絕唱。二十多年前與二十多年后的兩事相疊,似是冥冥之中便有了某種注定,令人唏噓。 別了,才知傷感。走了,才覺珍惜。楊板,我親愛的楊板!當看著你一步步隱入歷史的大幕時,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血脈里,也涌動著余光中般的鄉(xiāng)愁。 別了!我的楊板! 編輯點評: 作者一位老兵,以楊板籍的身份當兵入伍。當回憶自己在楊板鄉(xiāng)的日日夜夜,心里很不平靜?;貞浤抢锏囊徊菀荒?,一云一煙,都會讓作者浮想聯(lián)翩。特別是楊板鄉(xiāng)歷史文化的厚重,更讓曾是老兵的作者感慨萬千。鄉(xiāng)愁,鄉(xiāng)音,鄉(xiāng)情.....縈繞在生命里。我出生在“楊板”這塊貧瘠的土地,山水的靈性和智慧,滋養(yǎng)軍人的情懷。好文共賞!感謝賜稿!問好剛子!春節(jié)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