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蛋炒飯
小的時候從來沒有吃過蛋炒飯。剩飯,媽媽只會用熱水汆燙,或者用小盆裝著,放在蒸鍋里熱;雞蛋,她能做出圓潤的荷包蛋、光滑鮮嫩的雞蛋羹和金黃誘人的煎雞蛋,但她從來沒做過蛋炒飯,我也從來不知道雞蛋和米飯的相遇會如此銷魂,簡直是變普通為神奇的蛻變。 第一次吃到蛋炒飯,是在初三時,轉(zhuǎn)學到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上,學校門口的小商店除了賣水果、面包,還兼賣蛋炒飯。 體型魁梧的中年老板平時都坐在柜臺外面抽煙,任老板娘忙碌地招呼著進來的學生,可但凡有人點蛋炒飯,他就會按滅煙,站起來系上圍裙,洗手上灶。神情看上去有些漫不經(jīng)心,動作卻十分麻利。單手打蛋,攪拌蛋液;飛快地撕去火腿腸外皮,斜削成片。開大火,炒蛋,放火腿,扣進去一碗飯,打散,快速顛炒,最后撒一捏蔥花碎和香菜末。幾分鐘之間就熱氣騰騰地擺到面前,紅黃綠三色,看著就食欲大開。如果配上半袋榨菜絲吃,咸鮮香巧妙融合在一起,更加美味了。 當年,一盤蛋炒飯一元五,手里富裕的同學會買兩元一盤的,多加個蛋或多切一根腸。而對我而言,一小盤普通的蛋炒飯已夠奢侈,它也遠沒有一元的份飯和方便面抗餓。每次我大快朵頤,三五分鐘就風卷殘云般把蛋炒飯一掃而光,然后傻傻地看著光禿禿的盤底,恍惚地想,是我自己吃掉的嗎?像極了偷吃人參果的豬八戒,悵惘幸福總是轉(zhuǎn)瞬之間就消失了。 后來,為了延長幸福感,我會刻意走得慢些,從打算吃蛋炒飯的那刻起,從教室里踱步出來,磨蹭地橫穿過不大的操場,不慌不忙地走過狹窄的馬路。然后溫柔地推開那浸染了黑色污漬的木紗門,高聲地喊一句:“老板,來一份蛋炒飯!”然后盯著老板的每一步動作,從他站起身,到他把冒著熱香氣的盤子放到我的桌上。手拿著小白瓷湯匙,如同披荊斬棘的武器,將蛋炒飯的疆域一點點地蠶食掉,一下又一下地仔細咀嚼,飽滿的味道在口腔中肆意漫游,過程被拉得漫長,每一秒都充滿著歡愉。 到了大學后,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食堂里好吃的菜很多,但從來沒有蛋炒飯。 有時特意出校去小店里找,有的店里放了太多醬油,顏色黯淡深沉;有的用的是熱飯,剛從電飯鍋里盛出來,口感黏黏的,遠不如剩飯的氣質(zhì)清冷,富有余味;有的把蛋炒得太老,飯粒與蛋碎涇渭分明,如同一對怨偶。有人說:“饑餓是最快摧毀自尊的痛苦之一?!蹦潜P食材簡單,味道卻格外動人的蛋炒飯每每從回憶里浮現(xiàn),也讓我疑惑,是那時太餓了的關系,還是店老板做的蛋炒飯確實美味呢?此去經(jīng)年,物是人非,大概永遠沒有正確答案了。 有了自己的家之后,我曾經(jīng)花了很大力氣去試做各種蛋炒飯。關于到底是先放蛋液,還是先炒飯,看到熱愛美食的作家們也著文探討過,最后卻都不了了之;而我因技術所限,只會先把蛋炒熟。除了胡蘿卜、黃瓜,我還試過加入洋蔥、青椒、火腿、筍干絲、杏鮑菇,配料的色彩艷麗,十分養(yǎng)眼。裝盤后再放上一大筷頭辣椒油,熱辣與鮮香相遇,仿佛吹過來一場夏威夷的熱風。 蛋炒飯不適合湊熱鬧的場合,它自身已足夠豐富,一旦去迎合其它任何菜肴,就有種自貶身價的可惜感,所以它是屬于一個人的盛宴。在一個疲憊的晚上,下班回到家,心餓得發(fā)慌,燒水做一鍋清湯,趁功夫把配料切好,蛋液攪散,從冰箱里把冷飯拿出來,幾分鐘翻炒出鍋。一個人,不用說話,小口喝湯,慢慢吃炒飯,享受著孤獨的清歡。 偶爾看美食動畫片《中華小當家》,看到一群食客圍著一只碩大無比的鍋,一勺接一勺地吃著山一樣的蛋炒飯,滿心羨慕——關于蛋炒飯,我從來沒有吃夠過呢!但是,還是學會了克制,一小盤的量恰到好處,吃得意猶未盡,念念于心,才不會厭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