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七舊事
1986年,我調(diào)進合肥,嚴(yán)格意義上講,應(yīng)該算是調(diào)回合肥,因為1958年以前,我家就住在合肥。 原本是一番歡喜,但很快就變成滿腹愁腸,房無半間,何以立足?先是在市一院借了朋友的一間正屋、半間披廈;繼之,在城郊北新莊租了兩間破平房,各種艱辛,一言難盡。 三年之后,單位總算給我分了房子——遠在南七里站的太湖新村,合肥市名噪一時的大板樓。雖然離我上班的地方遠了許多,但好歹有一路公交車,倒也是一路順風(fēng)。 大板樓,即用水泥預(yù)制板拼接成的房子,隔熱、隔音性能差。但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我能在南七里站分到大板樓,真的算是糠籮跳到米籮了,最起碼每個月我不要從本不太多的工資中,拿出幾十元的房租費了。我慶幸,我們一家成了合肥城南的居民了。 住進太湖新村大板樓的第二天,我便遇見熟識多年的市文化局編劇、素有“獲獎專業(yè)戶”之稱的陳次方,第三天又碰到了早年結(jié)識的作家,且風(fēng)頭正勁的陳桂棣,后來又聽說著名的老作家劉克也住在這里。不禁在心里嘀咕:大板樓里住著不少大腕啊,一下子添了不少自尊和喜悅:大板樓不可小覷! 我與次方先生算是近鄰,他住一號樓101室,我住二號樓301室。那時,我在一個區(qū)文化局主事,天天上班理事;他在市文化局創(chuàng)研室當(dāng)專職作家,天天坐家寫文章。既是近鄰,又有同好,因之過從甚密。 我倆的約會幾乎都是在晚上,聚首地點就在一號樓與二號樓之間,而后沿著小區(qū)的道路慢慢走。朦朧的燈光,婆娑的樹影,平添了幾分情趣。他說他寫劇本的構(gòu)思,激動時,也會操著濃重的淮北腔調(diào),說出幾句臺詞來;我說我的文本,忘情時,竟會手舞足蹈地朗誦起來。走了一圈又一圈,不到深夜人不歸。 他請我吃過一次飯,就在他家爐邊的小方桌上就餐。他親自動手,邊炒邊上菜,邊吃邊說話。一個多小時下來,菜倒是吃了不少,葡萄酒只喝了小半杯。 我請他為我寫了一個小品,是為了參加省里的一次會演。晚上,我倆邊散步邊討論,不期第二天他就來交卷,竟然拿了全省一等獎。 他家養(yǎng)了一只波斯貓,我家也喂了波斯貓一只。春天里,我家的貓數(shù)天不歸;而就在此時,他家跑來一只波斯貓,我過去一看,誰知就是我家的那一只。他執(zhí)意讓我抱回,我卻堅定地表示,既然貓已經(jīng)私奔,那么就成全它吧。自此我倆成了貓親家。 陳桂棣那期間生活十分清苦,愛人春桃去南京上學(xué),他只好天天啃饅頭吃罐頭,實在熬不過去了,晚上就到我家喝稀飯。不需要打招呼,反正我家人多,稀飯熬得也多,添一兩個人吃飯不成問題。至今,我還能記得桂棣喝稀飯時那特有的形象,不僅是吸溜有聲,且要在咀嚼腌小菜的同時,嘴巴不停地說,這才嘗到了煙火味。 也就在這段時間,他的報告文學(xué)《悲劇的誕生》在《當(dāng)代》上發(fā)表,一時間在省內(nèi)乃至全國引起很大的反響。桂棣心中既有欣喜,也有些許不安,當(dāng)然也成了我們談話的主題。 桂棣住的是頂樓,夏熱冬冷,四壁書架上的藏書,倒是給他送去了不少的溫暖和清涼。 老作家劉克也是經(jīng)常見到的,大多是在早晨上班時的路口。他直直地站在馬路旁,因為個子高大,也就特別顯眼。在他的身旁,總是站著一位年齡不算太大的保姆,似是他的保護神。 站在路邊的劉克很少移步,總是靜靜地注視著車流人流。我猜想,此時的劉克若不是在回首如煙的往事,一定又在構(gòu)思著新作。 對于劉克我十分景仰,讀過他的小說《央金》《飛天》《采桑子》,還看過由他編劇的電影《丫丫》。我很少去拜訪他,怕占據(jù)他本已不多的時間,每次見面點個頭,算是致意。 家遷南七里站,于我一家,有了安身之所;于我個人,也算有了心靈的港灣,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還給我的家庭生活帶來了不小的改變。 那時的南七里站,嚴(yán)格意義上算是城郊。菜市里的蔬菜,比起杏花村、農(nóng)學(xué)院菜市場要便宜得多,而且還特別新鮮,因為好多蔬菜都是當(dāng)?shù)夭宿r(nóng)或是市民,在一小片一小片的土地上種植的。春季里豌豆蠶豆,夏季里瓠子、茄子,秋季里白菜菠菜,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而變化,全都是綠油油水靈靈的,似乎讓我找到了在農(nóng)村生活的感覺。 因為與農(nóng)村毗鄰,很多農(nóng)田和水塘,成了工廠與機關(guān)單位的過渡帶,什么薺菜、小蒜、馬蘭頭、甜菜頭、草頭應(yīng)有盡有,甚至可以撿到地衣和蘑菇。這是我喜歡帶孩子們光顧的地方,既挑到野菜又放松了心情,城郊之優(yōu)勢,市區(qū)莫及。 南七里站,有一個全市聞名的雞蛋集散基地——張小郢,人們戲謔地稱它為“倒蛋基地”。而這個“倒蛋基地”就在太湖新村的對面,這為我們買雞蛋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 那時候的雞蛋,是僅次于豬肉的營養(yǎng)品,不僅要票,價格也不便宜,對于我這個多子女的家庭來說,想給孩子們增加營養(yǎng),確實算是奢望。 “倒蛋基地”給我家提供了機會,不過人家到這里買的是好蛋,可我家到這偏撿壞雞蛋買。雞蛋好比瓷器,一經(jīng)長途運輸,碰破磕爛那是常事。賣蛋的急于出手,買蛋的沒法拿走。這可給家住附近的居民提供了機會,我家更是捷足先得。只須拿一瓷碗,與賣主講定價之后,便把破雞蛋打進碗里,三只、四只、五只,清亮亮,黃融融的,這對于我無異于一顆顆小小的太陽。拿回家里可蒸可炒,孩子們吃得狼吞虎咽,我心里也掠過陣陣暖風(fēng)。 在南七里站太湖新村,一住就是三年有余。單位終于蓋了新房,我又得到一次搬遷的機會。離開了常聚首、散步的次方,也離開了在一起喝稀飯吃咸菜的桂棣,還有那經(jīng)常站在馬路上張望、讓我產(chǎn)生想象的劉克。再見了,那綠油油水靈靈的地產(chǎn)蔬菜,那唾手可得、充滿泥土香味的野菜,還有那清亮亮黃融融的破雞蛋。 二十多個年頭過去了,一提起南七里站,我就有說不完的話,一提筆,就有寫不盡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