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茶樹
兒時還在原籍居住的時候,兩間土坯房的右前方是兩棵棗樹,為便于區(qū)分,我們稱為大棗樹和小棗樹。房后也有兩棵樹,是柑子樹,因長得一樣高,就沒有大小分別了。母親對這四棵果樹特別上心,管理得很好,從不讓人靠近扯折枝丫。棗子青黃時節(jié),已長成小碗粗的大棗樹母親也不會讓我們攀登采摘,母親會用一根竹桿將成熟的紅棗輕輕一敲,然后從地上撿拾起來,小心地裝進提籃里,儲存起來,在饑荒時節(jié),可是上等的美食。對小棗樹更是愛惜,采摘時用兩架木梯捆綁成“八字”形,爬上去專挑紅的摘。對那兩棵柑子樹,在每年春季,母親圍著樹冠挖出兩個坑圈,施足農(nóng)家肥,平常澆水、除草、防蟲等等,像種莊稼一樣精耕細作,尤其是在每年的臘八節(jié)時,母親用小刀在柑子樹上劃出幾道口子,虔誠地用小勺子喂上臘八粥,口中念念有詞,祈禱來年果實豐碩。說來也怪,其它的果木都有大小年之分,而母親經(jīng)管的這兩棵柑子樹,每年都是碩果盈枝。又大又甜、略帶酸味兒的果實,吸引不少嘴饞者上門索取,母親也不見外,讓他們一享口福。剩下的放在壇子里封好,待時機拿出一部分裝進小提籃里,上面蓋著一手絹,試探著讓我拿到臨近的馬路邊兜買,就這2分錢一個的金蛋蛋補貼了一家人的生活。 即使有了這樣的四棵果樹,母親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不時地念叨那株孤零的茶樹。 母親是從30公里開外的臨縣一個茶山上來到這里的,出嫁沒有嫁妝,只有用手帕包裹的數(shù)十粒茶籽,在“以糧為綱”的年代,哪怕是少得可憐的自留地里也是不能夠種植其它作物的,母親便在奶奶墓地前的拜臺里播下這些種子,精心呵護下,雖成活的不多,母親還是興奮不已。后來**某部醫(yī)院要在這里扎營,奶奶的墳墓需要遷移,父親在外工作顧不上,母親就在后山上選了一塊墓地,連同成活的茶樹一同遷移,因土質(zhì)問題,后來成活的只有一株,為了這一線希望,母親常常顧不得生產(chǎn)隊勞動的疲憊,奔波1公里之外為這棵茶樹培土、施肥、澆水。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棵茶樹漸漸長成一壟,也使奶奶的墓地前有了一簇長青之樹。五年后,某部醫(yī)院奉命拔營,接連來了一波波省城的知青,他們在這里修水利,搞調(diào)研,辦林場,當他們看到奶奶墳前的一簇茶樹時,試圖在這片荒山上種植茶樹,在母親的幫助下,以這簇茶樹的籽粒為種子,兩年后,幼苗長勢良好,再后來,這里成為當?shù)卣蛟斓膬?yōu)質(zhì)茶園,精制的“翠峰銀針”茶葉,暢銷省內(nèi)外。 在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的前期,因生計之需,舉家搬遷到離原址6公里開外的地方,母親的茶樹情結(jié)絲毫未減。當看到新址只有糧桑,沒有茶樹時,特意從原地帶回一株茶樹苗,栽植在房后菜園地的角邊。不幾年,又長成濃郁郁的一簇。母親在精觀菜園時,從不會忘記對這簇茶樹的養(yǎng)護,春季總比其他茶樹要多發(fā)幾茬。母親不僅是種茶的能手,也是手工制茶的高手,時令一到,母親將自制的上等茶葉分成幾份,用報紙包裹好,送給愛喝茶的父親和兒女們,剩下的“大片茶”留給自己飲用,還美其名曰:有口勁。土地承包到戶后,年逾半百的母親將分給我家的近1畝荒山開墾出來,種上茶樹,起早貪黑的管護,幾年后成了一片綠油油的茶園,其他農(nóng)戶也紛紛效仿,母親也不厭其煩的傳授真知灼見,都是產(chǎn)業(yè)興旺。原來買茶葉的農(nóng)民變成了賣茶葉的商人。 隨著時序的更迭,母親銀發(fā)滿頭,體質(zhì)日漸退化,只能守護菜園邊角的那簇茶樹了,除日常管護外,母親還像當年呵護柑子樹那樣,臘八節(jié)時照例給茶樹喂臘八粥。而每次回家時,都能喝上母親手工制作的上等茶,并聽母親講起,一次雨后,母親在地里摘菜,下坎時,腳下一滑,母親扔下菜籃抓住茶樹,竟沒有從1米多高的坎上摔倒下來,把我們聽得眼淚汪汪的,母親卻笑呵呵地說,不怕,有茶樹保護我呀!為這事想想就后怕。 但凡是上了年紀的人,都會為自己的后事做些準備。父親退休后,在家陪伴母親種種菜,下下跳棋,有時會因一步悔棋而發(fā)生爭執(zhí),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父親會立馬說,到房后去看看那壟茶樹而使母親笑逐顏開。在看茶樹時,母親往往陷入沉思,在菜園的另一對角,母親早些時候移栽了兩株茶樹,長得英姿勃發(fā),母親是為父親和自己在百年之后選的一塊“萬年屋”,并背著家人請了先生現(xiàn)場查看,先生樹起大姆指,嘖嘖稱奇。 進入新的世紀后,兒女們因工作關系,先后在城里購了房,母親一直陪著父親在原址生活,不愿進城住。一次長兄接母親進城,還不到三天就鬧叫著要回去,其實我們都知道,母親一天看不到她親手種植的那族茶樹,心里就不安穩(wěn)。母親七十多歲的時候,患上了腦梗疾病,需要長期觀察調(diào)養(yǎng),不得不進城隨長兄居住,為便于日常照料,父親也一同隨來,不得已將原來的房子和周邊的樹木轉(zhuǎn)讓給鄰村的一村民,唯獨有那簇茶樹的菜園沒有轉(zhuǎn)讓。 在城里居住的日子,母親常常說起有關茶樹的一些故事。一場冬雪,一陣暴風雨,都會勾起母親無盡的憂思。母親說,當年的棗樹和柑樹幫助全家度過了困難時期,后來的茶樹讓生活越來越好,現(xiàn)在我不能給你們做茶喝了,以后只能買茶喝,說話時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現(xiàn)母親離開我們十多年了。每當清晨的朝陽染紅城市的時候,午后的微風飄過廊道的時光,抑或是傍晚的月光灑瀉軒窗的時景,沏一壺香茗,凝望遠處的山巒,那滿目的翠綠仿佛都變成了蔥郁的茶山,泛著綠油油的光。我忽然明白,這是母親期盼我們要守護好這綠色的家園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