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豬油香
我的童年正逢困難時期,吃肉在當(dāng)時絕對是一件奢侈的事兒,于是,豬油便成了一家人葷腥的主要來源。 那些年,植物油在鄉(xiāng)下并不常見。村里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小麥苗,那是人們小半年的主糧。也有人家用油菜籽煉油,不過菜籽油與豬油比,就像水一樣寡淡。多數(shù)人家不舍得用花生、芝麻這類的金貴糧食來煉油,像花生油、芝麻油這些高檔貨只零零星星在一些家庭條件不錯的人家才能偶爾見到。在這種情況下,豬油便派上了大用場。 在豬油罐里的油快要吃完前的某天,賣菜回來的母親照例從場鎮(zhèn)帶回一大塊豬邊油,有時也是一籠豬網(wǎng)油。這讓我和妹妹既失望又驚喜。失望的是,豬邊油的出現(xiàn)代表著吃豬肉的日子又將無限期推遲——煉豬油就不割肉,這簡直是當(dāng)時普通人家不成文的規(guī)矩;驚喜的是,豆包也是干糧,豬油渣也算肉,我們好歹可以打打牙祭。 母親先打來一盆清水把豬油清洗干凈,然后把豬油切成拇指粗的條兒,將切好的豬油丟進(jìn)鐵鍋,和兩碗水一起熬。母親最關(guān)心灶膛內(nèi)火的大小,等鍋里的油和水沸騰時,她不停叮囑燒火的我:“小火!小火!”再熬煮一會兒,原本白亮亮浮展的豬油便慢慢萎縮,開始出油了。此時,灶房里慢慢彌散出豬油香膩而醇厚的味道,這味道迅速激起我對上一次吃豬肉時的美好回憶,不知不覺口水已在嘴里打轉(zhuǎn)…… 等兩碗水完全熬干,鍋里只剩下一汪金燦燦琥珀般的純豬油,油面上漂著微黃的油渣。母親用漏勺撈起豬油渣,分裝在三個碗里。她在一個碗里撒上白糖,另一個碗里撒上鹽、味精、花椒粉,拌勻,招呼著我和妹妹趁熱吃。顧不上取筷子,我和妹妹的四只手直接從碗里撮起油渣直接塞進(jìn)嘴里,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直呼:“別打翻了碗!不要搶!不要搶!還有好多呢……” 剩下的那碗油渣,將和青菜一起,被母親做成一道葷菜——雖然油渣只是點(diǎn)綴。冬天,與油渣搭配的是白菜或萵苣;夏天,與油渣搭配的是青辣椒或者韭菜……因?yàn)橛胸i油渣的加盟,那些平素里其味不揚(yáng)甚至讓人愁眉苦臉的蔬菜一下子枯木逢春,每根韭菜,每一片菜葉都油汪汪的,根本不用多嚼,它們好像自己就能找到喉嚨眼兒往肚子里鉆。 白糖和椒鹽的豬油渣,母親和父親是舍不得吃的,全被我和妹妹一掃而光。即便是飯桌上的豬油渣炒菜也要等我和妹妹吃了大半,母親和父親才肯動筷。這些,父親通常喜歡喝上兩杯,一邊喝酒一邊和母親一張張清點(diǎn)著當(dāng)天賣菜所得的零錢,父親掏出他的記賬本,一筆一畫記下賣菜的收入和買豬油的支出。一杯老酒,母親一口,父親一口,兩人輪著喝。雖然菜里的油渣在我和妹妹一遍又一遍地翻揀下已所剩無己,但他們依然慢悠悠品味著勞累一天后難得的小幸福…… 普通人家過日子,要的是細(xì)水長流。有豬油的日子,每次炒菜,母親都會去豬油罐里用鏟子撬下一小塊放進(jìn)菜里。就這樣,在不少人家只能吃不放油的“辣鍋菜”的歲月,我和妹妹的碗里始終有豬油相伴。那些年,為了讓一家人生活得好一些,除了種地,父親還去鎮(zhèn)郵局做編外郵遞員,母親一個人種幾畝蔬菜,每逢集日便背上蔬菜去趕集。 而今,我們早已舉家搬進(jìn)城里,廚房里的食用油換成了更有益于身體健康的橄欖油、核桃油、花生油、菜籽油……品類繁多,而母親依然會時不時地?zé)捫┴i油,于是廚房里又會飄來熟悉的豬油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