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堡子
行走在西秦嶺北坡的山山卯卯,大小各異的堡子就像飽經世事滄桑的老者,向我們講述著遠去的往事。盡管這些堡子們現(xiàn)已面目全非,它們依然如當初守護家園的安寧那樣,守護著村莊,守護著麥田,流露如祖輩瞅著兒孫們幸福的生活時的愉悅。 我走進去的這個村子叫堡子上,夕陽斜照著屹立在陽山尖嘴上的堡子,堡墻雖已破損坍塌,但堡子的模樣仍清晰可見。堡子內被開墾成田地,種著冬油菜籽,有堡墻的庇護,油菜在落日的余暉中泛著深綠色的油光。這是初冬季節(jié),山坡的蒿草們才被霜寒掠去綠色,枝干上還有草葉兒在冷風的吹拂中搖旗吶喊。就如當年站在堡墻上的鄉(xiāng)民勇士們,面對勁敵,手執(zhí)大刀、長矛和火銃,捍衛(wèi)家園的平安那樣。 堡子,也叫土堡。土堡是一種標志,一段歷史的深刻記憶,就如收藏在村莊的一盞古燈,曾在那么一截黑暗的歲月里放射過光芒。在西秦嶺北坡,一個村子一座土堡,成圓形規(guī)范劃一的建在各個山村邊上的制高點,居高臨下,易守難攻。 我站在堡墻上,披著夕陽,目之所及,各村的堡子就像一枚枚圓形的印章,拓在村子的落款處。我腳下的堡墻有三五尺厚,二三丈高,風吹日曬雨淋,削蝕得遍體鱗傷。墻頭上滿是蒿草,還有綠中呈黃的地衣,在落日下宣讀著這被厚厚的土墻塵封的歷史。就像當年巡哨的鄉(xiāng)勇,我款款地行走在墻頭,思想已遠離了這十畝之圓的防御體,被夕陽帶進九霄云外。 秦一統(tǒng)天下,為了防御外族入侵,修筑了萬里長城,長城不就是國的堡墻嗎?我的堡子就在秦先祖牧馬發(fā)跡的地域,如果以山梁為線,堡子為珠,串起它,最大的一顆當是禮縣大堡子山的堡子。佩戴這串珠寶的就是天水制高點的太皇山,山上寬闊的牧場放牧的不是戰(zhàn)馬,而是牧養(yǎng)了一個強大的秦國。在唐安史之亂后,吐蕃向東向南擴展,占領了唐王朝的大片疆土,西接岷山的太皇山成了漢族和吐蕃族交匯的前沿。吐蕃族跨越了太皇山,將他們的牛羊馬匹放養(yǎng)在這里,帳篷駐扎在了這里。他們依山而處,在牧歌聲聲中和漢族相互浸滲,相互依存在渭河南岸的崇山峻嶺之中。也許這一時期是不需要堡子的,強悍的梟波部落的鐵蹄是堡墻無力阻擋的。 堡子的大量出現(xiàn)當在清同治年間。同治元年,陜、甘回民反叛,鄉(xiāng)間勇士們奮起抵御,各村堡子是集結丁壯的營地,是鄉(xiāng)鄰們躲避戰(zhàn)亂的場所。叛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戰(zhàn)亂一直持續(xù)到了同治八年。這期間各村修筑堡子,與叛軍進行持久戰(zhàn),一遇戰(zhàn)事,將妻兒老小集中在堡子里,丁壯勇男們守住堡子,就守住了家園。任意一座堡子都有它艱苦卓絕、血雨腥風的悲壯篇章。 堡子山,我面前的這座山,祖祖輩輩這么叫它。我凝視著山巔的堡子,任落日的余暉將我抹成昏黃?;椟S中,似乎清同治四年的喊殺聲蜂擁迭起。在方圓百里的堡子中,這堡子山的堡子是同治回判中殺戮最為悲慘的一座。 那是同治四年初冬的一天,有氣無力的夕陽把堡子山照得一片昏黃。無雨雪,天氣干冷,被叛軍騷擾了近四年的鄉(xiāng)民們又一次帶著值錢的物件,趕著牛羊,攜著妻兒老小躲進了堡子里。然而,這一次堡子山人所遇到的是同他們一樣想有個安穩(wěn)渡冬之地的叛軍們。雄厚堅挺的堡墻沒能擋住叛軍的腳步,堡子被攻克了,組織鄉(xiāng)鄰們抵御叛軍的村中族長被殺死,鄉(xiāng)民們被趕出了堡子,趕下堡子山。叛軍駐扎在了堡子里,搬進堡子的還有他們一路搶掠來的財物和家眷。于是,悲慘的故事發(fā)生了。 這個夜晚,月朗星稀,冷風颼骨,堡子山人探得叛軍主力離開了堡子,就組織鄉(xiāng)間丁壯男勇們奪取堡子。他們殺死了留守堡子的叛軍,奪回堡子后,一不做二不休,把叛軍家眷也殺了個凈光,財物也給分了。三天后,叛軍主力回到堡子山,把鄉(xiāng)鄰們趕進堡子,一個個砍下人頭祭奠他們的家眷。堡子山血流成河,山坡凍結成紅色的冰凌,整整一個冬季未曾消融。第二年春風吹過,紅色的冰凌才消失在山坡沃土中,使山坡中的植物都染上了血腥。直至今天,堡子山的蕨菜還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祖祖輩輩傳下來,不能去摘堡子山的蕨菜,更不許吃。盡管蕨菜被稱做山珍,是野菜中的極品,可它是祖先的鮮血浸泡過的呀!于是,這蕨菜就成一種警示:勿忘昨天,珍惜今天。 之后,堡子山的堡子就沒再用過。我踏進堡子,企圖掀開歲月的門,找到些什么,可除了這段記憶,實在再也找不到什么了。我仰起頭,天空淡灰色的云被西沉的太陽染成彤紅,似乎山坡也成了紅色的。但它不是同治年間的那片死氣沉沉的紅,它是晚霞映照下鮮活的紅,是山下村莊里的炊煙繚繞著的祥和之色彩。 上堡子、下堡子、高堡子、西堡子、李家堡子上、范家堡子下……這些以堡子而命名的村莊,直到今天還依然左不改名,右不調姓,成永遠的堡子,敲打著我們,只要民族團結一家親,才能國運昌盛,人民安居樂業(yè),生活幸福美滿。 編輯點評: 堡子,是古時用來防御外敵或野獸在居民區(qū)外修筑的保護圍墻,易守難攻?!”ぷ拥拇罅砍霈F(xiàn)是在清同治年間。同治元年,陜、甘回民反叛,鄉(xiāng)間勇士們奮起抵御,各村堡子是集結丁壯的營地,是鄉(xiāng)鄰們躲避戰(zhàn)亂的場所。遇到戰(zhàn)事,堡子就會遭到攻擊和血的洗禮。西秦嶺北坡的山山卯卯,大小各異的堡子,滄桑的面孔上留下了無數(shù)血與火的痕跡。就像一個默默的史學家,真實地記錄著一段歲月。那是歷史的遺跡,鐫刻著民族的魂。作者以崇敬和悲憫的情懷,書寫下了一頁歷史,讓我們重溫了那曾經的歲月,以便更好珍惜現(xiàn)在安居樂業(yè)的幸福生活。文章語言樸實,布局工整,思想深刻。傾情推薦共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