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這幾天起得早,樓下就是早市,天一蒙蒙亮,便傳來商販們的一片吆喝之聲,步入市場,引起我注目的,是那一條條蠕動的綠色秋蠶。 老家的山,沒有大樹。在我的記憶里,山上的小樹大多是柞木,間有臘、槐、樺等樹種。二年左右的樹齡,便被人們用刀割回家當(dāng)柴燒了,在成大器之前,早已化為灰燼。但小樹也有小樹的優(yōu)勢,那就是可以放蠶。有句話說:要想輕閑,打魚放蠶。不知這句話是不是專對那些懶人說的,打魚的人我是見過的,撒下網(wǎng)后,便在岸邊一躺,瞇縫著眼睛或是想想心事,或是呼呼大睡一場,醒來后伸幾個懶腰,再把網(wǎng)一起,倘能掛到魚,除了可以賣些錢花,晚飯時燉上一大盤子,不僅全家人可以沾沾葷腥,自己盤腿坐在火炕上,整二兩小酒,就著佳肴品嘗著愜意的生活,果然夠輕閑的。 說放蠶輕閑,則是外行話了。 高中畢業(yè)后,我在家呆了一年。一個朋友放蠶,我沒事,便常去他的蠶場。蠶分春蠶和秋蠶,晚唐詩人李商隱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是詩人用來歌頌?zāi)信g的愛情至死不渝的,現(xiàn)在卻用在教育工作者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張冠李戴。不過春蠶不如秋蠶好吃我是知道的。李商隱說的蠶是南方用桑葉喂養(yǎng)出來的,而北方的蠶是吃柞葉長大的;南方的蠶是以繅絲為主,北方的蠶多是吃貨們的下酒菜。春蠶皮厚,入口不及秋蠶皮薄汁多味美。 我對養(yǎng)蠶的過程不甚了解,只知道首先要打蠶場,也就是清除雜樹,只留柞樹用來養(yǎng)蠶。倘若一片場地蠶多葉少,還要把蠶一條條拿到蠶筐里轉(zhuǎn)場,不然柞葉不夠它們吃。這些力氣活起早貪黑的,干起來都是很辛苦的。等到蠶們長成了,進(jìn)入秋季后,開始結(jié)繭,這時的放蠶人才算是輕閑了。 秋蠶也知道保護(hù)自己,他們要在霜降前,清空體內(nèi)的排泄物,吐出細(xì)細(xì)的蠶絲,織成一個厚厚的繭殼把自己裝在里面,幻化成蛹,只等來年春暖,它們再破繭而出,羽化成蝶,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蠶蛾了,雌雄交配后產(chǎn)出的卵,變成小蠶,再長大,就又是一個輪回。 放蠶的人都會在蠶場便利的地方臨時搭建一個或幾個窩棚,作為看蠶、休息的地方。農(nóng)村民風(fēng)純樸,偷蠶的多是嘴饞的半大小子,因此,看蠶主要是看鳥??带B,鳥銃是必不可少的,鳥兒來偷蠶吃時,放一槍,不管能不能打到它們,這個響得有,得首先把鳥們嚇跑。蠶這個字,拆開看是天蟲,上下結(jié)構(gòu)組成的,但它實(shí)在是最弱勢的一員,先不說那些大大小小的鳥們,個個都是它的天敵,受到攻擊時毫無反抗能力。就是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也會被別的小蟲群起而攻之,最終難逃悲慘的命運(yùn),實(shí)在是辜負(fù)了天蟲這個稱呼。 有一次因為朋友臨時有事,我曾在山上的放蠶窩棚里住過兩宿。一個人,一盞燈,一輪半滿的秋月下,坐在窩棚的門口,耳邊傳來一片蠶吃柞葉的“唰唰”聲,在我聽來,那是它們對生活的贊美和對秋天感恩的歌唱。那夜,不遠(yuǎn)處恰好有一片成熟了的大豆地,偶有豆莢爆裂時噼噼啪啪的聲音響成一串,讓人感到那秋啊,是真的來到了身邊……從那一刻起,我便和金秋結(jié)下了解不開的情緣,聆聽秋聲,成了我生命中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 其實(shí),整天忙忙碌碌的,真該忙里偷閑,去聽一聽這秋聲。聽秋,最重要的就是心靜,如秋水一樣澄明才好,若心如潮水起起伏伏的,不是想東就是想西,就沒有聽的必要了。其次,要選在半月的夜晚,朦朦朧朧的才有趣味。滿月時便少了些神秘,意境也會差許多。身邊遠(yuǎn)遠(yuǎn)的要有流水聲,聲音不能太大,以側(cè)耳細(xì)聽時,方能聽得到為妙。獨(dú)處最佳,倘遇一嘴碎同伴在耳邊聒噪,就全然失去了聽秋的本意…… 年少時聽秋,聽的是景。過了天命之年再去回味當(dāng)年,多的是感嘆。人生,就如這秋蠶一般,生生滅滅的,輪回往復(fù)。春去暑往,秋至冬來,季節(jié)變了,我們只需用一顆平常心去坦然、從容地面對它就行了,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秋葉落地了,本是為了積蓄能量,等待寒冬過去再次躍上枝頭。如非要見凋花而流淚,望落葉而傷悲,則是自己的心態(tài)出了問題。愛恨情仇、七情六欲誰都有,既要拿得起來,也要放得下去,如此,才能對得起自己,無悔于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