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蘭草花
大別山脈綿延千余公里,重巒疊嶂,溝壑縱橫。我的老家王家鋪位于大別山北隅,在金寨縣境內(nèi)。 二月里,河灣岸邊、黛色墻角,玉蘭早早掛上枝頭。三月里,漫山的映山紅,火紅絢爛。之后便是一壟一壟的山茶,一排一排的桃李,一樹一樹的梨花……有了這些草木的點綴,大別山就擁有了明亮的彩色和春光。 蘭草花沒有玉蘭綻放得早,沒有映山紅的極致絢爛,也沒有山茶花的甜香,它綻放于暮春時節(jié)。萬物蓬勃生長,濃密厚碩的葉子低垂,綠油油的草木爭先向上。蘭草花靜靜地立于草叢旁、樹蔭下。尖細狹長的葉子努力地向外伸展,沒于草蕪之間,與泥土最近,和其他雜草沒有什么兩樣。它只是從容地抽出自己的嫩芽,將積攢了一個冬天的力量,一點一點釋放出來。某個清晨第一縷陽光里,午后蒙蒙細雨中,或者暮色四合之后,它們一朵一朵悄然綻放,舒展著半黃半綠的花瓣。那小小的、泛著紅色的花蕊,散發(fā)著獨特的馨香。 這香啊,不是玉蘭花的濃香,不是牡丹芍藥的甜香,更不是商場里各式各樣混合香水的味道,而是和著松軟大地的泥土香、柏樹斑駁的葉香、草叢露水的清香。這香啊,仿佛是被春雨洗凈了,就這么幽幽地、輕輕地,侵入你的鼻孔,讓人永遠都不能忘卻。 如果沒有蘭草花,春天的大別山一定很寂寞吧。澗水之畔的一株蘭草花,與潺潺清水相伴;蒼勁古樹根部的一株蘭草花,與蟲鳥相依;王家鋪的一株蘭草花,裊娜點綴著人間煙火,承載著無數(shù)游子的夢鄉(xiāng)。 春天里,王家鋪人從山里帶回來各種野菜、柴火,還有一束束的蘭草花,插在堂屋的玻璃瓶中。夜晚涼風(fēng)習(xí)習(xí),滿院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的清香。記憶深處,有些事、人、時間甚至空間都是混亂的,但是月夜下彌漫在空氣里蘭草花的幽香,卻埋藏在心靈深處。某個寂靜的夜晚,哪怕嗅到一縷與蘭草花接近的味道,記憶立刻會變得清晰、甜香而又惆悵。故鄉(xiāng)的蘭草花啊,是漂泊異鄉(xiāng)游子的一縷無盡的鄉(xiāng)愁。 當(dāng)蘭草花的花瓣開始一片片凋零,退去了馨香,它又變回了與其他雜草別無二致的草,這卻是它另一段生命歷程的開始。于是,它堅守著草的本色,靜默生長,隱于蕪草之間,吮吸雨露,積蓄力量。我想我們的生命也應(yīng)如此,遵守時節(jié)和規(guī)律,順境坦然,逆境泰然。 高中畢業(yè)后,我外出求學(xué),再沒從老家度過完整的春天。今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我和孩子滯留在故鄉(xiāng)。那就且住吧。 閑暇時,我喜歡看河灣里的水草和小魚,黛色屋頂緩緩升起的炊煙,一片片蜜蜂縈繞的油菜花,當(dāng)然還有忘不了的蘭草花。帶著孩子幾次順著大山邊緣尋找蘭草花,卻難覓蹤影。倒是在鄰居家的屋后看到了幾株,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水泥地周圍,頓時覺得少了幾分雅致和情趣。 近些年,外出的人們紛紛挖了蘭草花帶到遠方,我也在幾年前帶了一株蘭草花離開故鄉(xiāng)。丈夫用精致的大花盆,買了適合蘭草花的土壤,精心栽下。第一年開了花,之后幾年再也沒有動靜。在我最忙碌的幾年里,每天腳步匆匆,哪里有空管理它。婆婆閑時會給它澆水、施肥,它在花盆里,像棵小草一樣安安靜靜地生長。今年一家人一起回老家,待疫情有效控制之后我們回來時,它已經(jīng)枯萎了。我很后悔不該帶它到城市,它屬于深山幽谷,屬于更廣闊的天地,狹小的花盆總是憋憋屈屈的。 離開王家鋪的十年時光里,無數(shù)個夜晚,總是在月光下仰望家的方向。每每此時,蘭草花便從記憶深處浮現(xiàn),它依然靜立于幽谷、澗溪、遙遠的森林深處…… |